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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有游侠燕七郎 ...

  •   出了人声鼎沸的落九天,被微凉的秋风一扫,心头一静,走两步,小心翼翼舒一舒肩膊,再抹一抹额角的汗意,才慢慢吐出一口长气。
      身旁“嗤”一声轻笑,正是适才台上刺绣少女中的一个,名唤甜儿,见我看她,立时伸手掩住嘴,眼睛却犹自弯成两道月牙,藏不住的笑意细细密密地溅出来。
      不消说,我这形象距离那古代的大家闺秀肯定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反正也没打算摆甚么三小姐的架子,我便索性笑嘻嘻冲她眨眨眼睛。
      “不好意思哈,刚才表演太精彩,一时没回过神来,尤其你们廊主,我还以为是个大美人儿,居然是个大男人,咳……”
      甜儿闻言一怔,然后“噗哧”一声乐出声来,笑得弯下了腰。
      半晌,甜儿方努力收住笑意,敛容恭顺道,“请三小姐随我来罢。”
      我奇道,“嗄?去哪里?”
      甜儿又是一怔,眼睛渐渐又要弯成两道月牙儿,克制着笑意答道,“三小姐,嗯,不是内急么……甜儿这就带您去我们姊妹住的别院行方便,不远,就在前头岔路尽头……”
      “哈,”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是方才不小心出了个糗,才急忙找了个借口溜出来。也罢,既然出来了,又有你这么个千伶百俐的小妞当向导,不如带我逛逛这园子。”
      甜儿虽然没怎么听懂我在说甚么,却也明白三小姐是想逛逛这玥瓦廊,脸上不禁露出为难之色。
      “这……三小姐,不是甜儿扫兴,实在是这瓦肆之地人来客往鱼龙混杂,多的是粗粝之徒,万一不小心有个冲撞冒犯,连累三小姐受了那腌臜气,又或者有个甚么闪失,甜儿担当不起……”
      倒也是。
      想起昨晚的鸟肉炸弹,还有适才在醉太白的所见所闻,耳畔又掠过慕容庄那句凉凉的“你既在,他们自然还会来”,我不由打个寒战,只得怏怏道,“算了,就在这儿略站站吧,也不必去甚么别院了。”
      甜儿见我意兴阑珊,转了转眼珠拍手笑道,“有了!不知三小姐可有兴趣去听风小筑坐坐,那里白天清静,正好让姊妹们给三小姐唱两支私房小曲儿……”
      左右无事,我便点点头。
      于是一路指引,一路闲话,往听风小筑而去。

      听风小筑是玥瓦廊十二座楼台之一,却不与其余十一处同座一片大园子,而是位于由大门入口处便另辟蹊径通往河湾一侧的一块清幽竹林深处。
      那里由吕心心亲自坐镇,汇集了杭州府最有名的歌姬伶人,排唱越曲戏剧,平日里并不开张,只排戏练功,逢五之日才写了花牌曲名挂出去。
      因场地不大,招待人数有限,虽公开出票,却常常一票难求,能拿到票的人通常非富即贵。
      而吕心心本是总管这片玥瓦廊的廊主,只因他样貌极之妖娆,又天生一副摄魂夺魄的好嗓子,外加一手九九八十一转当空舞白练、十指巧拈针的悬绣功夫,锋头倒更盖过本城最出色的那几位优伶名伎,偶尔肯下个场子压个台,其风姿神采简直可供全城津津乐道数十日。
      “呵,原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笑道,“只是拿人家杂耍班子的小姑娘当包袱抖太不厚道了,我看啊,这吕心心该改个名字叫狠狠心才是!”
      甜儿咯咯轻笑,“三小姐真会说笑,那倒真是一桩意外。我们廊主听说二爷带了位标致姑娘来了落九天,才临时起意准备下的场子,原想着让二爷和姑娘提个神,倒正赶上那候家班出了岔子。不过小候姑娘思慕咱们廊主已久,被廊主接了这么一下,许是要芳心暗喜好久呢。故此不必我们廊主改名字,小候姑娘倒是可以偷着管自己叫一声候开心。一会儿怕是要着人去打点嘱咐一番,免得小候姑娘下次登台再着意摔那么一下子,可就真的没有那一心二心又或者狠心的廊主来抄住她啦……”
      一口脆生生的吴侬软语,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兜头扑来。
      我几乎诧异地笑问她,“你这般能言会道,怎地不去做个说书的女先生?”
      甜儿转转眼珠,复又弯出两道亮晶晶的小月牙,道,“那可不成,须知这笑可不是随意甚么人都能对着笑的,这话嘛,自然也不是随意甚么人都能对着说的~”
      哈哈。
      这小妞大约也就十三四岁光景,人如其名,圆圆苹果脸,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两道弯,甜蜜的让人恨不得揉一揉亲一口。
      非但笑起来很甜,说起话来也很甜,还很脆。这一路上,娇滴滴脆生生,几句闲话说的风生水起,嬉笑酣畅。
      言语中,我大概也就弄明白了这个所谓玥瓦廊大约就相当于现代的□□,里头共大大小小十二座楼台,各有杂耍、傀儡戏、皮影戏、说书、南北戏曲诸宫调、杂剧、清谈雅奏等等演艺班子长期驻场表演。

      说笑间走过竹林间的长长甬道,眼前蓦地一亮,尽头的花丛中一块布满青苔的圆石上依稀可辨“听风小筑”字样。
      但见小小一片开阔地,一边是花树扶疏,一边是水波清陈,中间是整列镂空门雕花窗拼就的剔透华庭,内里还有一座格致玲珑的两层小楼。
      竹影憧憧,风借水势,华庭深处有叮咚琴音,伴有咿呀之声,似有人在娓娓念唱。
      甜儿刚要扬声唤人,被我一把拉住,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摇一摇,“嘘~~”
      “晴岚近,楚甸远。柳絮自在,休付东风管。坡上牧童试短笛,声声叠翠,山水也悠然。
      登枝鹊,掠堂燕。买花沽酒,扶醉蒹葭岸。小桃灼灼梨花白,暗香盈袖,人间最清欢。”
      曲调轻快中蕴含一丝不羁,歌声娇柔里吐露三分欢喜,听得人五脏肺腑竟是说不出的舒畅得意。
      不等我出声赞好,里面已经传出一个疏朗男声。
      “哈哈哈,好好!好一个买花沽酒,人间清欢!”
      言毕扬声长啸,洒脱不经之意竟如江海波澜之势,挟裹余音源源不绝扑面而来。
      哗,究竟是谁,未见现身,已先声夺人?
      “七爷!”身旁的甜儿忽地欢呼一声。
      里面的男声此刻也扬声笑道,“小吕?在门口嘟嘟囔囔甚么,还不快把你那坛玉堂春拿出来招呼客人!”
      话音才落,近前一整列镂空门雕花窗忽然一齐洞开,一道掌风带着一股暗劲迎面逼来,整座华庭前后通透尽显眼前。
      甜儿反应极快,足尖一抵,人便如一片柳叶般顺着风势旋到了一旁,虽有些气息不顺,却也算避让及时,显然是个会家子。
      我一面心里叫苦,一面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呈自卫之势,那股浑厚掌力却已迫近眉睫,巨大的压力袭来,人已然不由自主往后跌飞出去。
      甜儿惊呼出声。
      耳畔一声轻哼,眼前一花,失控的身体并未撞上花石或跌落地面,而是落入一副宽阔的胸膛。
      待身形一稳,那人立刻松手退开几步。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小脸发白的甜儿冲过来扶住了我,一迭连声问道,“三小姐,您可安好?伤着没有?二爷说过,三小姐轻功上佳,所以我才……”
      华庭里也有人跑了出来,看看外头究竟是何变故。
      扰攘间,从身后竹林小径方向传来吕心心诧异的声音,“甜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随着话音,一只冷玉般的手掌已经轻轻抵住后心,缓缓催动内力,助我将胸腹之间烦闷欲吐的翻腾血气平复下去。
      待气息平定,向小段微微点头示意,他才撤回手,我定睛打量,只见面前除了小段和吕心心,另有一名男子泰然而立。
      一打照面,我心内一动,这人好生面熟。
      只见此人身形高大,脸上须发虬结,几乎看不清楚原本的相貌,两道浓眉下,一双眼瞳犹带几分醉意,却灼灼逼人,此刻正盯着我。
      见我看他,那人微微眯眼,嘴边挂起一丝奇特笑意,朗声道,“在下燕七,适才多有得罪,还望三小姐见谅。”
      “呵呵,在下段臻,表字少卿。”小段亦微笑道,“舍妹□□,伤病未愈,意滞行迟,倒教七郎见笑了。”
      吕心心踏前一步,抚掌道,“七郎长居北地,怎么突然来到江南?可惜聿之有事暂时脱不开身,先让小吕做个东道,就由少卿代兄执杯,咱们且尽兴再说!”
      说着,眼睛忽然对上我的视线,语声一顿。
      小段果然开口要推辞。
      我急忙打断他,“二哥哥,我不妨事,你们聊你们的,我随便歇歇就好。”
      废话,有事儿也得说没事儿。
      想那三小姐武功自不弱,哪能被一道掌风打回府啊?
      再说了,眼见有新鲜热辣的江湖八卦听,我才不肯提前退场呢!
      小段秀眉微蹙,才要说话,吕心心已然开口道,“三小姐既是伤病在身,适才被七郎罡气所激就更不宜立时动身了,倒是应该去里间雅室略事休憩,喝杯暖茶调理气息。”
      讨厌,要你多管闲事!
      我心下暗骂,可碍于三小姐的身份和封建体统渐严的大宋环境,不便执意任性,见小段略一思忖也颔首称是的模样,只得悻悻然由得甜儿引路穿过华庭进了后面小楼一间雅室休憩。
      这么一来,非但听不到八卦,尝不到美酒,没搞清那唤作七郎的汉子究竟是谁又长得甚么模样,就连华庭里那一众歌姬舞伶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
      随便灌了两杯热茶,郁闷得我团团转。

      而小小雅室内,郁闷的人并非只我一个。
      甜儿也撅着嘴,心不在焉,连俏皮话都不说了。
      “喂,小甜妞儿,”百无聊赖之下,我忍不住逗她,“那个该不会是你小情郎吧?”
      只见她眼瞳发亮,面颊泛红,却急急摇头道,“不是不是,七爷那样的人物,怎么看得上我……”语气颇为惆怅。
      “呵,”我笑了,“究竟是哪样人物呀?”
      “还能是谁,七爷啊,江湖人称北游侠的燕七郎!”
      燕七?
      这个名字不由我不想起古龙的那本欢乐英雄,里头那个会倒挂着喝酒、让郭大路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的女侠燕七……
      我这正胡思乱想中,一抬眼,迎上甜儿诧异的表情,“怎么,三小姐不知道七爷?”
      呃,□□本尊知不知道我不知道,反正我这冒牌三小姐自然是不知道的。
      “燕七……燕七郎……是好像听说过,记不真了……”
      “所谓‘少年英雄何处觅,北有游侠燕七郎,南有公子慕容庄’,就是说的燕七爷和少庄主呀!”
      “哦,哈哈,”我赶紧打哈哈,“我近来病了一场,记性差了许多,忘了这位大英雄的来路也未可知,妹妹若是知道,倒是不妨说来听听。”
      小丫头一听,立时来了精神,唧唧呱呱如说书般开了口,直说得绘形绘色,眉飞色舞。
      据说,燕七是一个浪子,没有人知道他的师承来历,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路数,甚至也没有人知道燕七是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大家只知道,这是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人。
      为甚么这样说呢?
      要追溯到八年前燕七成名的那次战役。
      当时的燕七郎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却敢独闯杏花坞,以一人之力击杀蜂腰三娘子。
      蜂腰三娘子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三个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
      之所以叫蜂腰娘子,是因为这三人轻功卓著,且相貌娟秀如女子,平素看去斯文有礼,实际却是手段下作,行事卑劣,不仅入室劫盗□□,更屠门灭户,连待哺小儿都不放过。
      官府和江湖公义人士早有心铲除此等败类,却苦于这三人轻功极高,行事周密且毒辣,行踪更是飘忽不定,加之其易容术甚是高明,竟无人可以描绘出他们的正确样貌以张榜悬赏,虽合力追索多年,却连蜂腰三娘子的衣角都没摸到。
      直到十年前,祁连山坳的杏花坞酒庄忽然起火,火势被扑灭后,却见庄内的三位姐妹老板娘陈尸酒窖,都没了脑袋,也不知得罪了甚么人,竟死得这样惨。
      乡邻熟客正唏嘘间,却有一名少年来到官府,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却依旧身形笔直,伸手“啪”地一声将三颗人头掷于堂前,淡淡道,“这是蜂腰三娘子的人头,酒窖下方三尺地库、酒庄后十里杏林中央的枯井内俱有罪证。”
      一查果然。
      地库内是蜂腰三娘子历年来搜罗的奇珍异宝,枯井井盖被打开后,则见累累腐尸白骨,依稀可辨少女形貌。
      对比之前被蜂腰三娘子劫杀掠夺的财物单子及失踪少女的衣饰装扮,酒庄内搜出了易容工具及各种下三滥的迷香毒物和暗器,再加上三具尸身均为男子,真正铁证如山。
      众人这才惊知,原来大家素日所见的那三位举止可亲体貌娟秀的酒庄三姐妹,居然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采花大盗蜂腰三娘子所扮。
      一扮便是数年,居然无人看出破绽,可见这蜂腰三娘子的手段。
      既已验明正身,少年便被百姓视为大英雄大侠士,官府也要对其大加表彰。
      那浴血少年不肯领受官府的褒奖,被问及姓名时,低头略一思索,伸手撕下一幅衣襟,拾起笔墨一挥而就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弹指送至那县官案前,淡淡道,“在下姓燕,燕七是也。”
      但见那块衣襟,血掌印殷然其上,墨汁淋漓的“燕七”二字,每一笔都似刀劈斧凿,携杀气扑面而来。
      江湖上每天都有无数的年轻人想要名扬立万,也因此有无数的年轻人打起架来都不要命,却不是舍得拼却一条命便能称心如意的。
      若是武功不济、技不如人、又或者运气不佳,任你热血万丈壮志凌云才华盖世,恐怕也只能落个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然而这位燕七郎,自那次战役后,之后大大小小又打来无数场架,不管对手武功是高是低,江湖资历是厚是薄,竟无一不胜,无往不利。
      就算对方再厉害,人数再多,燕七郎终能浴血而归。
      ——所谓浴血,那是真正的血浸战袍。
      据目击者说,那少年自头至踵遍体鳞伤,全身上下大小口子数以百计,一路行走,身后便是一道血路。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身形笔直如标枪,昂首挺胸一步一步走出去,每一步都又沉又稳,就算有人想趁机铲除他,竟也不敢贸然下手。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浴血少年的身上会不会再添上一蓬自己的血痕。
      ……
      只因这燕七郎乃北地汉子,行踪不定,常有人看见他出现在北荒冰原一带,故得名北游侠。
      嗳,这书说得,果真好听!
      遥想当年稚气尚未全脱,英姿却已焕发的拼命少年郎,我竟也有些神往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北有游侠燕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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