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何处》云归何处

4、月下

　　转眼又到了月中。上书房里的众人都有些按耐不住了。那一个月前就颇受期待的比试终于要开始了。
　　相对于众人的高涨情绪，比赛的两位当事人却看起来实在是平静地有些不像话。公主就不必说了，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众人也不奇怪，我们这位聪慧的公主又怎么会把这个小小的比试放在心上呢？恐怕早已是胸有成竹了吧！众人也只等着公主将那神秘的曲谱弹奏出来让大家一饱耳福了。大家关注的重点是慕容祺。这个家伙，敢向公主挑战，一定也是有些把握的吧。可是据几位好事者几天来去郡王府查探的消息，慕容祺似乎根本没解出那本曲谱！因为府中没有人听到过他弹奏，他甚至这一阵子压根儿都没摸过琴！看他每天装模作样的，还以为有多大把握呢，原来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啊！看他月圆之夜如何出丑了！嘿嘿！几个喜欢看热闹的人更加兴奋起来。
　　“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蓝玉站在院子里抬头看。月光穿透藤蔓清冷地洒到游廊下，一出来就站在了那里的人这时身上也洒下了斑驳的月光。“喂，白天站在那里晒太阳，晚上也站在那里晒月亮么？”
　　被喊的人却充耳不闻，依旧静静地站在那儿。
　　院子里的人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或拿起摆放在案几上的茶果慢慢地品着，似乎在这样的氛围中，平日里调皮胡闹的顽童们也都沉浸了下来。太傅今天特意早下了晚课，这时也坐在公主早些时候吩咐宫人们放置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院子里的安排是晚课前公主便吩咐宫人弄好了的，太傅也是公主请来做评判的。说是来做评判，太傅知道公主只不过想让他这老头子也来和年轻人一起凑个趣乐和乐和罢了。公主对这位虽然古板但是学识深厚的老师也是相当的好呢。
　　“平日里老师教导我们辛苦了，学生不才，为老师献上一曲，请老师雅正。”一切准备就绪，公主向太傅盈盈一礼后便坐到院子正中的古琴旁，用手拨了几下琴弦，试了试音。
　　周围顿时更加安静了，众人都将目光投向月光下那纤柔的身影上。只见那人轻轻地坐在琴塌上，月光照在她身上，恍若月中仙子，那样超凡脱俗。随着纤指微动，一串优美的音符静静流淌出来，众人只觉心中一阵清明，仿佛来到了世外仙境，耳边流水潺潺。顺溪而下，转弯处，溪水欢快跳跃，夹岸几株桃树灿若云霞。一阵微风吹来，花瓣簌簌落下，打着旋儿被水流带向远方。众人沉浸在这美景中如痴如醉。忽然，一阵悠扬的箫声由远及近，仿若神仙降临。难怪这里如此清新雅致，原来是神仙居所，众人忍不住向箫声传来的方向探寻，想要一睹神仙的风姿。不料，映入眼帘的却是游廊藤蔓下那个清瘦修长的身影。
　　慕容祺的箫声与院中央的琴音配合得天衣无缝，两相合和，直把一首古曲演绎得如梦如幻，令人迷醉。
　　一曲终了，公主将目光投向藤蔓下的慕容祺，微笑地说道：“想不到，你的箫声这样美！这首古曲本就是琴箫和鸣，我还以为找不到可以合奏的人呢？”
　　藤蔓下的人被阴影遮住的脸微微有些红，他低了低头，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却以为他向公主点头示意呢。
　　从迷醉中醒转过来的众人纷纷赞叹不已。太傅捋着胡子，摇晃着他那颗硕大的脑袋，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听了太傅的夸赞，公主起身拜谢：“谢太傅夸奖，学生愧不敢当！”
　　慕容祺也向太傅弯腰鞠礼，却始终不曾从藤蔓阴影里走出来。

　　“太傅夸奖得是，皇儿不必自谦！”洪量的声音从院外响起。众人一愣即回过神来，纷纷起身叩拜。原来是皇帝陛下驾到。
　　皇帝走到院子里吩咐众人平身后，向院子中央的清妙身影伸出手来。那小小的人儿会意地走了过来将小手放到温暖的大手里，低着头，小脸儿竟红了起来。
　　“为什么雁儿不肯请我也来听听这美妙的曲音呢？害得我只能站在院外偷听！” 皇帝嗔怪地问向身旁低着头的小姑娘。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听了皇帝的问话，小姑娘将头抬起，晶亮的眸子直直望向头顶那深沉如谭水般的眼眸。
　　“是啊，我一直苦等，却怎么也等不到雁儿的邀请，只好厚着脸皮自己来了。”洪量的声音此时竟带着浓浓的委屈。
　　“我怕自己弹得不够好……”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俏脸微红。
　　“我的雁儿怎么会不够好呢？”宠溺地摸摸眼前小姑娘柔顺的发丝，皇帝爽朗地笑了起来。
　　小姑娘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不由用力握住了那只温暖的大手。

　　威严的皇帝在公主面前竟然可以如此温柔!即便皇帝对公主特别的宠爱是众人皆知的,可是亲眼看到这样一幕，依然让众人心中喟叹。
　　婉儿站在离公主最近的位置，此刻皇帝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全数落入了婉儿的眼中。再看到公主那一刻也不曾从皇帝身上移开的晶亮眼眸，婉儿顿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颗什么也进不去、装不下的心原来因为它早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皇帝宠溺公主是众人皆知的，可是原因却没人知道。难道他们之间……婉儿被自己出离大胆的念头给吓坏了！脚底一软，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歪了一下。
　　“婉儿！怎么了？不舒服么？”蓝玉赶忙大步上前，伸手扶住妹妹，关切地问道。
　　“没事，只是突然有些头晕……哥哥，我们回家吧！”婉儿有些无力地向蓝玉低低说道。
　　“好！”蓝玉向皇帝告了罪便带着妹妹回府了。

　　皇帝的大手紧紧地握着掌心里柔若无骨的小手，两人出了上书房，趁着清亮的月色在皇宫里缓缓地漫步。抬头看看那张看过千遍也不厌烦的充满温柔的坚毅脸庞，小姑娘忍不住鼻子一酸，眼中蓄满了晶亮的泪水，却在他发觉之前又赶忙强逼了回去。这般景象竟如此令人心酸吗？明明只是很闲适的散步而已呀！难道跟今晚的月色有关？小姑娘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知道，自己希望两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希望这段路永远也走不完！可是尽管她慢吞吞地像是挪步一样地走，还是很快就来到了寝宫前。
　　“雁儿，早些睡觉，知道吗？要不然明天又要赖床了！”温厚的嗓音响起，一只修长的大手轻轻地拧了拧小姑娘翘翘的鼻尖。另一只手松了力道。
　　被放开的小手却如梦初醒似的连忙用力反握住那只将要离开的大手。“人家早就不会赖床了！我还不困，你再陪我走走，好吗？”乞求地看着被月光衬托得愈加温柔的人儿，她更加舍不得放手了。
　　宠溺地看着小姑娘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们的皇帝陛下又一次无奈地妥协了：“那就再玩一会儿，就一会儿，待会儿可要乖乖睡觉。”
　　小姑娘开心地拉着那只温暖的大手，用力地握着。两人走到碧水池边，一望无际的池水里月亮的倒影微微晃动着，晃出一池碎银。夜凉如水，清风拂面，小姑娘深吸了一口这清凉的空气，心中那莫名的沉重也仿佛一扫而空。凝望着身边修长温厚的男子，她决定要做些什么了。
　　关于自己的身世，关于他的一切，她都要弄个明白。只因为，她要弄明白那从小儿就困扰着她的那个让她心痛的眼神。她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那双眼睛那样失神地痴望？不管付出多大的艰辛她都要知道那原因！因为，她要有一天，那双眼睛不再失神！
　　“雁儿！”好似觉察到身边的小姑娘有些不寻常的思绪，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父皇心中最重要的人会是谁呢？”小姑娘偏着头，调皮的双手轻轻摇晃着那只健壮的胳膊。
　　皇帝低低地笑着，温柔宠溺地回答道：“这还用问，当然是我的雁儿喽！”
　　是吗？可是那埋藏在你心里让你失神凝望的人又是谁？小姑娘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心里却有一丝苦涩荡漾着。
　　再次走到寝殿门前，吩咐小姑娘早点儿睡觉后，皇帝便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望着那离开的背影，这次的眼泪直接夺眶而出。宫人们看到公主这副样子，都只当她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一刻也离不开皇上，便纷纷上来劝慰：“公主，别难过了，早些安歇，明天一早就又能见到皇上了！”“是啊，是啊！公主快些进殿吧，外面冷，奴婢给您留了您最喜欢的红豆沙莲藕羹呢！”
　　被宫人们簇拥着回到殿里，公主心里苦笑：宁愿自己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这样至少可以有理由粘在他身边。不像现在，非要被单独扔在这个冰冷的宫殿里，甚至晚上他都很少把她送进殿里了，只在殿外就分手。
　　为什么长大就要有所避讳呢？公主对此很不满意。曾经他是那样地宠爱她，把她养在他的寝殿里，事事亲为。那时候的她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去哪儿都带着。自己多习惯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啊。虽说现在的这个宫殿是皇帝陛下亲自安排的，一应陈设都为她设想周到，可是没有他的地方都是冰冷的！
　　刚开始，公主怎么也不愿意搬到这里来。皇帝没办法，还陪着她在这里住了几天，好让她适应新的环境。最后皇帝要离开了，公主看怎么也不能让皇帝收回成命，还赌气好几天都不见皇帝，把自己关在殿里谁都不理。从小儿就懂事乖巧的公主这回是彻底任性了。以往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人这回却任自己怎么求都不肯答应，就算自己任性生气也没法改变他的命令。
　　那颗小小的心受伤了。受了伤的小人儿把自己关了起来，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可是她不知道，在她把自己关起来的那些日子里，殿外的人一点儿也不比她好过。
　　他每天在殿外徘徊，吩咐宫人随时禀奏她的情况。一向波澜不惊，朝中再严重的事情也没有让他慌乱过，现在，竟不知所措地在她的殿外团团转，却又小心翼翼地不能让她知道。早已心疼不已却又必须硬下心肠。这份煎熬自从那个女子在他生命中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还以为自己的心这辈子都随着她去了。没想到，这个她留给他的小姑娘却让他再一次体会到心痛不已的感觉。
　　他差一点儿就要投降了。幸好，小姑娘的脾气发完了，便乖乖地住在了这个她自己的寝殿里。不过，她是真的生气了！因为，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都粘着他了，有时候甚至在刻意地疏离他。他无奈地在心中苦笑：雁儿啊，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我何尝不想时时刻刻都与你在一起？可是你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我又如何能再继续把你放在我的寝宫里呢？在国人眼中，你毕竟是我的公主啊！
　　今晚的月色真好！看到公主乖乖地回殿休息，皇帝才放心地走开。“雁儿闹了这一阵子的脾气，终于好了。”皇帝忍不住喃喃低语。今晚她的亲昵又回来了呢。终于不再疏离了！小姑娘的刻意疏离可是让皇帝心痛如绞！当年的失去使得皇帝心灰意冷之下差点儿就弃江山于不顾。幸而她将这个小姑娘留给了自己。皇帝将自己破碎的心完全放到了这个新生命的身上。女儿像母亲一样顽强，一样聪慧，一样令自己着迷！这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小姑娘，这是这个世界上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人。如果这样的人也离去，再一次承受失去的打击，皇帝怕自己会撑不住崩溃。如果自己与雁儿因此产生隔膜的话，什么礼法，什么奏章，都让他们见鬼去吧！就让雁儿时时刻刻都在我的眼前，我们一刻都不再分离了！想着小姑娘全心全意的依赖，皇帝竟觉着无比的满足。真好！雁儿还是我的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