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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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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山绮三人跟着那指路的阿婆,在迷宫般的山林里又绕了大半天,才终于看到寨子的轮廓。阿婆停下脚步,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指向一条更隐蔽的小径:“前面……直走……我老了,走不动了。”
沈山绮没有犹豫,指尖在地上迅速划出一个简易的防护法阵,淡金色的光芒将阿婆笼罩其中。“婆婆,待在这里别动,我们救出师妹就来接你!”说完,三人不再耽搁,朝着阿婆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纪云淮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重。清风山险峻是出了名的,但这几天的经历绝不仅仅是迷路那么简单。他们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兜圈子,好几次明明在下山,却又鬼打墙似的绕回高处。有人在阻挠他们上山!
“不对!”他猛地刹住脚步,回头望去,身后林木葱茏,寂静无声,哪里还有阿婆的影子?连那点微弱的金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婆婆不见了。”纪云淮声音低沉。
谭真皱眉:“还继续吗?”
沈山绮眼神坚定:“继续!清和师妹传讯说找到了魂魄,前面就是龙潭虎穴也得闯!”她翻手祭出一枚小巧的玉符,快速注入灵力:“我已传讯其他同门,增援很快到。”其他弟子可不会恐高,御剑或穿行术瞬息即至。
三人不敢再耽搁,加速前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阵法后的树下站着一位清风如月般的男人。他挥手摧毁阵法,身影一闪,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掠向寨子深处,重新变回那个佝偻的阿婆,守在钱清和屋外的阴影里。
钱清和在冰冷的恐惧中熬了一夜。直到下午,刺耳的唢呐声和喧闹才打破死寂。杨檀把自己打扮成最普通的新郎,脸上堆着喜悦,高高兴兴地按着俗礼迎娶心爱的姑娘。
门被推开。杨檀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屋内景象的瞬间僵住——钱清和穿着自己的旧衣,脸上泪痕未干,而墙上,那个巨大的、暗红色的还魂法阵,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杨檀无视众人惊疑的目光,弯腰捡起地上那件华丽的嫁衣,强硬地往钱清和身上套。
“放开我!滚开!”钱清和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血痕,但那点反抗在杨檀的力量面前微不足道。他粗暴地将她打横抱起,无视她的踢打咒骂,径直走向精选布置的喜堂。
喜堂里红烛高燃,杨檀将她放下,强压着她的肩膀要拜天地。就在他俯身的瞬间,钱清和猛地从袖中抽出那把嵌着宝石的匕首,狠狠抵在他心口!
冰冷的刀锋触到皮肤,杨檀的动作顿住了。他低头,看清那匕首的样式,眼中伪装的柔情瞬间褪去,只剩下毒蛇般的阴冷:“他给的?”
“我是月恒派岳峰山月怀英的弟子!放我走!”
话落,一个喽啰连滚爬爬冲进喜堂,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杨……杨檀生!大当家回来了!”
山下,官道。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身着大红状元袍、骑着高头大马的杨檀生,正享受着“状元游街”的荣光。突然,阿婆冲破人群拦在路中,告诉他今天杨檀和钱清和大婚。
杨檀生脸上的春风得意瞬间冻结!他猛地一拽缰绳,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他什么都顾不得现在是光宗耀祖,也顾不得接下来游街完下一件事。扬起马鞭,直冲着清风山狂奔而去!崭新的状元帽跑歪了,沾满泥点,华贵的袍子也被荆棘划破。
他冲进拜堂的屋里一拳挥过去:“杨檀!我去你大爷!”
杨檀早有防备,冷冷一挥手,几个壮汉立刻扑上去死死按住暴怒的杨檀生。杨檀生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杨檀端起一杯合卺酒,捏开钱清和的下巴就要灌下去!
挑衅的行为让这一场原本暗中的争斗暴露在阳光下,杨檀生挣脱开,抢过杨檀的酒杯摔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泼了一地,刺鼻的香气弥漫开来。刀剑出鞘!寨子里的人瞬间分成两拨,刀刃相向,剑拔弩张!
杨檀抹去脸上的酒渍,看着杨檀生,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是我赢了。”
杨檀生双眼赤红,几乎咬碎牙齿:“你真是蠢!”他猛地冲向钱清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要往外拖。他不能让她留在这里,绝不能让她成为他的祭品!
杨檀的手下立刻用刀封住门口,寒光闪闪。
“让开!”杨檀生怒吼。
“杨檀生!”杨檀的声音同样冰冷。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如同争夺猎物的猛兽,两人死死扯着钱清和的胳膊不肯让步。钱清和被扯得生疼,脑子嗡嗡作响。
杨檀生看着杨檀近乎癫狂的眼神,痛心疾首地吼道:“他不会放过你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她不是那个人!”
“我说过我会做她的眼睛!”杨檀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偏执的疯狂。
“她要是活下来!死的就是你!!”杨檀生声嘶力竭,眼中是深深的绝望和愤怒。
两人的声音震得钱清和脑子发懵,杨檀生一脸痛苦,眼神里的担忧和无奈对上杨檀的歇斯底里,谁也不退那一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屋外猛地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和兵刃碰撞声!瞬间盖过了喜堂内的对峙!
钱清和惊恐地望向门外血光冲天!穿着朝廷号衣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进寨子,见人就砍!刚才还在对峙的寨民们,此刻像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妻子被长枪捅穿,发出绝望的嘶吼扑向士兵,瞬间被乱刀分尸!
杨檀和杨檀生异口同声朝着钱清和吼道:“快走!”
钱清和怔怔地被两人猛地推开,怔愣在原地。刺鼻的血腥味冲得她头晕目眩,眼前是飞溅的鲜血、滚落的头颅、倒毙的尸体……眼前的景象是她不曾见过的,鲜血飙到她的面前,她害怕,也不跑,她是该跑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大脑空白,眼前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仿佛过年杀鸡宰羊,杀的不是人。
“小心!”
“清和!”
“杨檀生!”杨檀大喊。
惊呼同时响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骨鞭如灵蛇般缠住钱清和的腰,猛地将她从原地拽开!一道寒光几乎是擦着她的头皮掠过,砍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纪云淮的结界瞬间张开,将四人护在其中。
谭真瞥了一眼失魂落魄、脸色惨白如纸的钱清和,立刻道:“我去找,你们先走!”他身影一闪,冲破结界,直奔杨檀的屋子。
寨子入口处,那名骑在马上的官军将领,正狞笑着将滴血的长枪从阿婆的胸口抽出!下一秒,他策马前冲,长枪如毒龙出洞,精准狠辣地刺穿了杨檀的胸膛!鲜血喷溅!
杨檀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疯狂瞬间凝固,一丝释怀,任命泪滑落。他直挺挺地倒下,杨檀死了。
杨檀生爆发出最后的怒吼,用尽全身力气挥刀砍向那将领!刀光闪过,将领惨叫一声,手臂几乎被斩断!
“快走——!!!”杨檀生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结界内的钱清和嘶吼,眼神里是最后的决绝和催促。
沈山绮紧紧扶住摇摇欲坠的钱清和:“清和师妹!清和师妹!”
纪云淮快速扫视战场,结界外已是修罗场。他当机立断:“先走!传音谭真,员外府汇合!”
沈山绮不再犹豫,一把拉住钱清和,另一只手飞速在空中划出复杂的符文——行千里法阵!刺眼的光芒瞬间将两人吞没!
谭真的动作极快,冲进杨檀房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显眼的包袱。他抓起包袱,毫不犹豫地捏碎一枚瞬移符,身影消失在原地。
光芒散去,钱清和最后看到的,是杨檀生被乱刀淹没的身影。
杨檀生死了。
寨子,彻底死寂。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沈山崎扶着几乎虚脱的钱清和在巫溪城外显出身形。她看着师妹空洞的眼神和不住颤抖的身体,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这群人不管好坏,命数早就定好,救与不救都会遭此一劫。哪怕是纪云淮等人出手停战,也会变换成别的命数让他们遭受。
她懂这种无力感,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自己却因“命数”、“天道”的束缚无能为力,那种感觉,痛彻心扉。行千里的阵法耗精力太多,沈山崎摸摸钱清和的头,希望她能接受。
谭真已在约定地点等候,将包袱递给沈山绮。纪云淮和谭真迅速将魂魄归还给王娇娇,又仔细叮嘱了王员外一番:“这药丸固本培元,每日巳时、申时,务必让她在清净处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不可大补,员外吃什么姑娘边吃什么,万不可药补。”
游戏的第一章,终于在一片血色中落幕。
回到岳峰山,熟悉的竹舍气息也没能让钱清和好受半分。一踏入山门,浓烈的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她再也忍不住,扶着山门的石柱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谭真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调侃终究没能说出口,默默转开了头。沈山绮心疼地扶住她,半抱半搀地将她送回屋舍。谭真和纪云淮则立刻去向月怀英汇报王娇娇的情况。
一连数日,钱清和都像丢了魂。夜深人静时,杨檀临死前那滴冰冷的泪,杨檀生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快走”,还有那满地的残肢断臂,就在她眼前反复上演。她辗转反侧,头痛欲裂,只想找药修要点能抹去记忆的药。
她失魂落魄地在山路上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竟走到了那片曾遭遇河虫的树林。那棵被烧得焦黑的树赫然立在眼前!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她根本不认识去碧蓝峰的路!是有人引她来的!引她回忆起痛苦的那天!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焦黑的树干后缓缓走出。月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脸。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苍白的脸颊。
钱清和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颤抖的警惕:“谁!何人闯入月恒派!”
男人的笑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钱清和心念电转,一边说话,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到身后,指尖微动,悄悄蓄力。“是你!是你激怒河虫引我们入林。”
“哦?”那人的语调懒洋洋的,带着点逗弄的意味,“你还知道什么?”
“清风山躲抵寨的官兵,也是你招来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稳住。
男人哼笑道:“替天行道,剿灭匪窝的事我不该做吗?”他似乎很乐意逗弄她。
钱清和回答不出。为民剿匪,确实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不在剧本里的巧。
“清风山地势险峻,山路复杂,哪怕是连寨子里长大的人都难免迷路,能让官兵一路顺畅的杀进寨子,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是朝廷的卧底,寨子里的叛徒,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你根本不在乎他们是匪是官,你另有目的!剿匪,不过是你计划里顺手的一步棋!”
“计划?我有什么计划?”他反问。
“你能在五山来去自如,结界形同虚设,”钱清和的声音愈发冷静,指尖灵力暗涌,“这绝非寻常修士能做到。你的修为境界,不输五位仙长。”
钱清和说完,那身影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的树影之中,消失不见。
钱清和只觉得一阵眩晕,再睁开眼时,已躺在自己熟悉的竹舍床上,冷汗浸透了衣衫。
接连几日的早课,钱清和都心不在焉,郁郁寡欢。那个神秘人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她会知道什么?她是谁的答案?她又试了几次联系茉莉,除了那次模糊的“小心”,再无回应。
与此同时,岳峰山深处,一间被强大结界笼罩的静室。
谭真临摹下来的还魂法阵图,被郑重地铺在五位仙长面前。迟灯仙长指尖划过那些扭曲的符文,眉头越锁越紧。白榆仙长只看了一眼,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盈川仙长拂尘一挥,一层几乎凝成实质的结界将五人完全笼罩,隔绝了内外一切声响。
“如何?”盈川沉声问。
迟灯仙长指着阵法核心几处被刻意修改的符文,声音凝重:“这阵法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这几处咒文,被嵌入了极为阴毒的邪咒!”
他指尖点过的地方,符文隐隐透着血光,“这几处邪咒,翻译过来便是:以吾血肉之转世魂,换汝残魄归;以祭品之魂肉为引,塑汝新生躯。”
再说明白些就是,就是用献祭者此生的修为、功德乃至转世的魂魄,加上祭品的魂魄和肉身,去强行换回某个特定死者早已消散的魂魄,并重塑其肉身。
迟灯仙长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代价是献祭者的一切,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室内一片死寂。五位仙长俊美的面容上,都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霾。
盈川仙长缓缓开口,抛出了一个更坏的消息:“金莲……裂痕又加深了一道。”
众人目光转向静室中央的莲池虚影——那朵金色莲台,花瓣上那道狰狞的裂痕果然又蔓延了几分,丝丝缕缕的紫黑气息正不断从中渗出,贪婪地吞噬着仅存的金光。
五位仙长沉默地望着那朵垂危的金莲,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