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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路嘉言回到那所空旷而奢华的家,跌坐在客厅冰凉的皮质沙发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却照不进他眼底半分光亮。他眼神空洞,紧抿着唇,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紧发涩,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开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回忆的潮水不受控制地将他卷回过去。第一次吵架……具体因为什么,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周年那张总是温顺的小脸上,布满了倔强和愤怒,眼底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唇不肯落下,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个宣判,又像是在无声地控诉……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保姆吴阿姨遛狗回来了。那是梁赫安的狗,是当年他送给梁赫安的生日礼物。

      “小路,多多今天状态不太好,吐了好几次。我带它去宠物医院看了,医生说可能是零食吃杂了有点肠胃不适,让停一段时间的零食,换个温和点的粮。新狗粮我都买好了,放在多多零食柜最上层了。”吴阿姨一边换鞋一边说。

      “辛苦您了,吴阿姨。”路嘉言低声道谢,弯腰解开了多多身上的牵引绳。他抚摸着多多温暖蓬松的头毛,多多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心。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模糊的争吵原因,如同闪电般劈开了记忆的迷雾。

      那天,多多咬死了周年从路边捡回来救活的那只小鸟。周年捧着那只已经冰冷僵硬的小鸟,哭得浑身发抖。

      他当时只觉得她小题大做,皱着眉说:“不就是一只鸟吗?多多它不懂事……”

      周年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和愤怒。他说那就是一只鸟,她说那只是一只狗。没有人让步,也没有人道歉。

      也恰恰是在那之后不久,梁赫安回来了。梁家突遭变故,急需强大的资金和人脉支持。也是在那个混乱的夜晚,他提出要娶梁赫安帮助梁家度过难关,帮助梁家度过难关。

      也是那一晚,在路嘉言和他那群富N代朋友们常聚的私人会所里,周年无意中听到了关于梁赫安的事情。所有的伪装和摇摇欲坠的幸福,在那个夜晚彻底崩塌。

      或许……路嘉言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近乎扭曲的笑容,带着浓重的自嘲。多多似乎感受到主人的伤感,安静地趴在他的脚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路嘉言拿起桌上冰冷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拨通了方毅的号码。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喧闹,方毅的声音带着点醉意和不耐烦:“有事说,忙着呢!”

      路嘉言的声音干涩:“我听说,陈可星是周年的直系学妹?”

      “是啊,怎么了?”方毅那边很吵,还有贺朝宁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她……知不知道周年以前的作品,或者现在的作品,一般放在哪里展出?或者……”路嘉言问得有些艰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方毅毫不留情的嗤笑,背景音似乎也安静了些:“怎么了路大少爷?现在想玩深情,想挽回了?”

      方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酒后的直白和积压已久的不满,“我说句掏心窝子的,当初赫安出国,你豁出去,背着你爹妈追出国去!回来挨顿揍挨顿骂,也不说遗憾不遗憾。睹物思人玩两次,丘比特见着你都绕道走。”

      方毅喝了点酒,冲着电话那头不知道对着谁撒气,路嘉言没有听完,默默挂断了电话。

      冰冷的忙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低头看着脚边无忧无虑的多多,一种迟来的、巨大的悔意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

      他后悔了,可是,他究竟在后悔什么?是后悔当初没有不顾一切去追梁赫安?还是后悔那样轻率地开始又残忍地结束和周年的一切?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顺手拉开右手的抽屉拿出蜂蜜。喝蜂蜜水是梁赫安的习惯,他端着水杯,愣在原地,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端着水杯,僵在原地。这才第一次真正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屋子。

      这房子,还是当年梁家出事,赫安仓促从国外回来时,他帮着张罗的,大到家具,小道餐具都是梁赫安最喜欢的牌子。

      自从梁赫安再次离开后,他就再也没踏进过这里。七年?还是八年?时间模糊得像隔了层毛玻璃。他以为自己忘了,或者至少,刻意不去想。

      手里的蜂蜜水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原来不是他住在这儿,他裹在梁赫安的生活习惯和喜好里。这个家里没有一件他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周年的痕迹。

      他最终把那杯蜂蜜水倒掉。

      前年冬天,为了寻求突破公司技术瓶颈的合作,路嘉言亲自飞往德国,接触了一家在精密制造领域享有盛誉的家族企业。洽谈非常顺利,德方那位年近六十的老总裁德国老总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迷”,对路嘉言带来的方案赞不绝口。

      临别时,德国老总热情地邀请路嘉言去他位于斯图加特郊外的家中共进晚餐,并说要介绍自己的中国太太给他认识。他还神秘地递给路嘉言一张制作精美的邀请函:“路,下周三在慕尼黑有一个顶级的行业精英交流会,目前我合作的一些工厂和合作方能填补你当下的缺口,如果我们要长久合作发展需要更多。我太太也会出席。”

      为了这个重要的交流会,路嘉言在德国多停留了一周。交流会在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堡酒店举行,就在路嘉言端着香槟与德国老总介绍的一位供应商交谈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宴会厅入口,整个人瞬间僵住——是周年!

      她穿着一袭剪裁完美的绿色绸缎晚礼服,衬得肌肤胜雪。礼服的腰线设计极为巧妙,细细的钻石流苏链从腰间垂落,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正好点缀在那若隐若现的腰窝处,璀璨夺目。

      她并非独自前来,身边站着一位气质儒雅、面容温润的亚洲男人。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周年侧着头,脸上带着路嘉言从未见过的、轻松而明媚的笑容。那笑容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路嘉言的眼底。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杯中的香槟液面微微晃动。

      “路?你还好吗?”德国老总关切地问。

      路嘉言猛地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抱歉,失陪一下。”他几乎是仓促地离开,走到角落的自助餐台,机械地拿起一块点缀着新鲜草莓的精致奶油蛋糕。

      他招手叫来自己的助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把这个,送去给那位穿绿色礼服的女士。”他指了指周年的方向。

      命运似乎总爱开残酷的玩笑。助理端着蛋糕还没走近周年,就被一位热情的侍者不小心撞到,蛋糕瞬间翻倒,奶油和草莓狼狈地溅了一地。

      路嘉言远远看着周年被这小小的骚动吸引,目光扫过那片狼藉,随即又毫不在意地转回头,继续和身边的男士谈笑风生。他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也如同那块蛋糕一样,摔得粉碎。

      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蛋糕摔碎,像是被他认证了什么让他确信两个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就在两个月前,德国老总打来电话说:工厂出了问题,部分合作商给的货品检验不合格。

      他一把抓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给助理:“立刻备车去机场,改签最快一班回斯图加特的机票。”

      他步履匆匆地走向电梯,按下下行键。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快步走出电梯。他举止电话,怔在原地。

      周年边走边低头看着手机,眉头紧锁,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着,从他身边擦过。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电梯里有人,一边回信息,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大衣口袋,像是在习惯性地寻找着什么。

      就在电梯门只剩下一道缝隙的瞬间,她似乎心有所感,隔着那道狭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电梯金属门即将闭合的瞬间,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随即是迅速覆盖上来的冰冷和疏离。而周年,则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未来得及掩饰复杂的她不愿深究的情绪。

      “叮。”电梯门彻底关上。

      刚才那个瞬间周年的动作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里,他太熟悉那个动作了。她有个习惯,一旦乘坐交通工具,无论是飞机还是汽车,就几乎不吃东西,常常饿得胃痛。所以她的包里、大衣口袋里,总会备着几块巧克力。在一起时,他总是能在各种角落发现她藏的应急粮,并为此笑她是仓鼠。

      路嘉言上了车,行色匆匆的她……今晚,大概又什么都没吃吧?胃……会不会又开始疼了?

      车行驶的很快,将他带入更深的夜色里,也带走了那惊鸿一瞥中,她脸上稍纵即逝的疲惫。

      梦里混乱的碎片被一阵刺耳铃声硬生生搅散。路嘉言皱着眉从枕头里摸出手机,眼皮沉得掀不开。屏幕上刺眼的蓝光显示着助理的名字,

      “陆总,”助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路董……在会议室已经等您一个小时了。”

      他翻开手机通话记录,二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同一个人。

      路嘉言太阳穴突突直跳,混沌的脑子像被浇了盆冰水,瞬间清醒了大半。他低低“嗯”了一声,喉咙干涩得发紧,没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掐断了通话。掀开被子下床的动作带着宿醉未消的僵硬和一股压不住的烦躁。

      会议室里,助理刚放下手机就对上路董扫过来没什么温度的一瞥。他慌乱间赶紧拿起水壶,小心翼翼地为路董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续上热水。他手指在某页报表上点了点,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路嘉言赶到时,路董正在听公司高层汇报。路嘉言压了压心底不断上涌的烦躁,抬手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路董的目光越过正在发言的高管,锐利地落在路嘉言身上,抬手打断了汇报,沉声说了声散会。

      高管们立刻起身,收拾文件的动作迅速而安静,有几位年轻的,经过路嘉言身边时微微颔首,脚步却片刻不停,很快消失在门外,将门轻轻合上。

      空气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单调的嗡鸣。

      路嘉言走到长桌旁,在隔了两个空位的右手边坐下。

      知子莫若父,路董蹙着眉头,手上的价值不菲的钢笔随着文件一起不轻不重地滑到路嘉言面前,混合着失望与鞭策的冷嘲热讽:“你自己的公司就做成这个样子,连最核心的供应链都能让人钻了空子!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能接管家里的事情。”

      路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路嘉言的心上。路嘉言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盯着文件上父亲苍劲有力的签名,心底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烦躁如野草一样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理智,但他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

      路董打压的话说的太多,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得倦怠:“路济阳和楚家老二这次回国,声势不小,明显是冲着国内市场。形势你也看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看着儿子这副油盐不进却又明显透着疲态的样子,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终究是自己的独子,他缓和了语气:“我会以我个人名义向你的公司注资,做大头。路家的资金和资源进去,先把你那个烂摊子稳住,至少,得让外面那些人看看,你背后不是空无一人。”

      “爸......”路嘉言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压抑着的不耐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对上父亲眼睛,那里面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长久以来自上而下的审视和安排。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管他真正想要什么,也从不在意他内心的想法和挣扎。

      外人的评价、市场的风声、冷冰冰的报表数据,这些才是父亲判断他能力和品行的依据。或许是老来得子,担心他的走错每一步,索性栓了根绳子,把父子俩拴在一起,看似是放手,实则还是在安全区,从未自己有过决定。

      这种无处不在的控制和不被信任的感觉,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路嘉言感到窒息和疲惫。他看着那份代表着父亲“援助”也代表着更深度控制的文件,只觉得那薄薄的几页纸,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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