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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泥潭 ...

  •   一段《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钢琴声里,床头的手机正在柜角震动着打转,几乎要坠下去,像在上演一场笨拙的跳楼戏码。初春的寒气像细针似的扎进被窝缝隙,沈希微在暖意里蜷了许久,才慢吞吞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把手机捞进被褥。

      “喂?” 声音裹在厚重的棉被里,闷得发黏,还带着没醒透的鼻音。

      听筒里只有呼吸声,像泡在水里的棉絮,粗重又黏腻,和过去一年多数个深夜贴在她耳边的抽气声精准重合。混沌的脑子像被冰水泼过,瞬间清醒。沈希微猛地掀被坐起,乍暖还寒的空气撞在皮肤上,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薄汗。是胡平。那个三天前刚被她钉进黑名单的前任。

      指尖抖着按断通话,反手把又一个号码拖进黑名单,做完这串动作才瘫回床头,胸口剧烈起伏,像条刚被捞上岸的鱼,连呼吸都带着滞涩。床尾的银渐层怯生生踱过来,圆溜溜的蓝眼睛盯着她,用温热的脑袋蹭了蹭她发颤的手背。她无意识地顺着猫的绒毛摸下去,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小锤在脑仁里反复凿击。身体慢慢滑回被窝,可混沌的思绪没跟着沉下去。自从三天前说分手,那些原本按部就班的日子,像被打翻的调色盘,红的怨、黑的怒、灰的迷茫搅在一起,辨不出原本的纹路。

      若说从前只是觉得三观不合,可分手后那七八次拉黑又换号的打搅,短信里的哀求混着谩骂,威胁,才让她惊觉这人藏着变态的偏执。银渐层把脑袋埋进她掌心,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在那湿漉漉的注视下,翻涌的情绪才慢慢沉淀。

      “妈妈没事……” 手刚刚抚上猫软乎乎的背。话音未落,电话又响。心脏骤然一沉。

      屏幕上跳动着 “母上”。和胡平一样,这号码也曾躺在黑名单里,区别是胡平一直被锁着,而母亲是前两天她心软放出来的。当时总以为时间能磨平争执的褶皱,可有些痕迹哪是躲就能消失的?她盯着屏幕亮了三秒,终究还是认命似的划开接听。

      “到底为什么分手?” 母亲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劈叉从听筒里传出,“人家小胡多老实的孩子……”

      “老实?” 她揪紧被角冷笑,把半盖在嘴上的被子拽开,语气因烦躁有些滞涩,“老实到从头到尾算计我吗?”

      “你一天天挑肥拣瘦,” 母亲的声音裹着恨铁不成钢的焦灼,“小胡天天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你现在分手,将来肯定后悔!”

      “所以呢?十万钻戒很过分吗?” 喉咙像卡着碎玻璃渣,每说一个字都磨得生疼。

      “十万块!你知不知道这钱挣得有多不容易?买个破钻戒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喝,还不保值,丢了更是打水漂!我真是搞不懂你!”

      “你到底是不是我妈?” 她猛地拔高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四个月牙形的红痕。“为什么总帮外人说话?你是忘记他到底都干过什么了吗?他们说见面礼按我们这边的规矩来,给一万零一块,结果他妈只包了六千,问他,他说记错了习俗。后来你要求见面,他们一大家子来的路费是我给的,住宿酒店是我开的,就连回去的机票都是我买的!还有上次聊彩礼,演都不演了,直接摆烂哭穷,说他姐今年要结婚,家里得花钱! 他吸血他姐这么多年,现在倒知道心疼人了?好,这些种种我听你们的,都不计较了,那房子呢!结婚前说一定买房,现在说家里总共就三十五万存款,留十五万给他爸妈养老,剩二十万买什么?茅房吗?”

      半年攒下的屈辱像腌透的毒汁,终于在此刻喷溅而出。她忽然想起胡平第一次留宿的早晨,他盯着梳妆台上的精华液咂嘴:“这个够我在学校吃一学期早饭了。” 那时心里虽掠过一丝异样,却总心疼他家境普通,把这归结为学生气的憨直,硬生生压下了那点不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五秒,随后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像老旧的风箱抽不动气。

      “我是为你好,” 母亲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劝哄的意味,“小胡要是有,肯定会给你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妈妈不指望你要彩礼,房子不够我们添点,实在不行租房结婚也可以。你们年轻,奋斗几年总会有的,只要人好就行啊。”

      所有反驳的话止在了嘴边。因为好像她说什么都如同砸向水里的棉花,轻飘飘的,连涟漪都激不起。沈希微盯着被角磨出的毛边,觉得喉咙发紧 。母亲总说 “为你好”,可这三个字像紧身衣,勒得她喘不过气。

      “我还不是为了你?” 母亲的声音又带上委屈,尾音微微发颤,“等你到我这年纪就知道,找个老实人才靠谱。我对他好,不就是对你好吗?现在都订婚了说分手,街坊亲戚都知道,你让我们脸往哪儿搁?我天天被你们操心死了!”

      两边陷入死寂。厨房的水龙头没关紧,滴答声在客厅里敲出空荡的回响。突然传来父亲茶杯重跺桌面的闷响,接着是他压低的呢喃,像怕被窗外的风听见:“胡家…… 今早托人捎话,问买个五万左右的钻戒行不行?”

      这一句,像生锈的锁咔哒锁死了她最后的期待。果断地挂掉电话。沈希微笑出了声,笑声干涩得像揉皱的纸,在空房间里飘了飘就落地了。原来她的终身幸福,终究不如父母的脸面重要。她的婚姻,不过是父母成人游戏里的道具。思绪渐渐飘回了一周前

      (一周前)

      “我们分手吧。” 沈希微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对着电话那头冷静地说。指尖紧紧地捏着的手机壳边缘,手心干燥的好似不使劲儿就要滑落。

      “哎呀,我错了嘛,” 男生嬉皮笑脸的语气和往常一样,显然以为她只是闹脾气,“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别气了好不好?”

      她没说话,听着对面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网吧,键盘敲击声混着旁人的笑骂,窒息感像藤蔓缠上喉咙,再不切断,她一定会疯。打开对话框,手指用力得像要戳破屏幕,终究还是先敲了段 “好人卡”,为这段付出过的感情保留最后一丝体面,只在末尾写道:“我们分手对谁都好,以后再见就是朋友了。”

      发送时她并未意识到,这个决定会给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发完消息,她解锁共享单车准备回家。冬末春初的风刮得脸生疼,心里却难得地雀跃,嘴角不自觉地哼起不成调的旋律。到小区门口锁好车,才发现手机里的短信、电话、微信已经各有三十多条未读。从最初的 “为什么”,到后来逐渐升级的人身攻击,最后直接质问她是不是劈腿了。

      后脑勺像被人重重一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她扶着车把站稳,手指在寒风里僵成钩子,她从没想过,这个国内 211 在读的研究生,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没有。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勉强回复:“分手是必然的,从你一次次食言开始就该知道。我没劈腿,不爱了就是不爱了,请你别再打扰我。”

      发完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拉黑删除了所有联系方式。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

      越靠近家门口,分手带来的轻松感就越稀薄。楼道里邻居家的门开了条缝,传来电视里的戏曲声,咿咿呀呀的,像在唱她的烦心事。她这才明白,说出 “分手” 往往只是第一步。

      深吸一口气,她喃喃自语:“没事的,爸妈那么爱我,肯定会理解我的。” 鼓起勇气推开门,红烧鱼的咸香混着母亲上扬的语调扑面而来:“回来了啊,快洗手吃饭!”

      她强扯出笑容回应,机械地洗手,指腹搓着洗手液泡沫时,脑子里反复演练着该怎么开口。父母眼里,她和胡平已是谈婚论嫁的状态,她没十足把握能被理解。

      “咋啦?今天工作很忙?” 母亲刚端起碗,就注意到她的魂不守舍,“怎么看着魂儿都没了?”

      “没有,”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夹过母亲递来的菜,挪了挪屁股,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刚入职没多久,好多事不懂,脑子里还在想工作呢。哎哟,今天有武昌鱼啊,看着就好吃!” 她像往常一样撒娇,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筷子却没夹住鱼肉,滑回了盘子里。

      父亲笑了笑,夹了一筷子鱼腹的嫩肉给她:“多吃点。” 他的中指关节处地皮肤略黄于周边,是常年应酬抽烟留下的痕迹。

      “你们也吃啊,我自己有手。” 她嗔怪道,把鱼肉扒拉到米饭上,却没往嘴里送。

      “小胡爸妈该来订婚期了吧?” 母亲状似随意地问,夹菜的手顿了顿,眼睛瞟着她的反应。

      沉默像苔藓般爬满餐桌。沈希微扒拉着碗里的饭,米粒粘在勺底,像她理不清的思绪。茶几上的手机突然炸响,铃声尖锐得像警报,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也引爆了潜藏的炸药。

      “喂,您好,哪位?”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手指却无意识的收拢。

      “沈希微,你是不是他妈外面有人了?” 胡平的咆哮撞碎了空气,声音大得震得窗玻璃嗡嗡发颤,每个字都像带着刺,扎得满客厅都是。

      “什么分手?找人是什么意思?” 母亲霍然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鱼。

      心里绷了一天的弦,啪地断了。

      她飞快挂掉电话,转身正好对上父亲的目光。瓷勺刮过碗底 ‘滋啦’一声,他眼皮掀开一道缝,那目光像冰锥,瞬间扎穿她刚刚筑起的勇气堤坝。从小父亲虽疼她,却总在严肃时让她莫名发怵,此刻那道目光里裹着的失望,像在看一件没捏好的泥坯,透着股 “不成器” 的嫌弃。再看母亲焦急的模样,刚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顺着愤怒散了,只剩满心的溃散,嘴唇像被粘住,怎么也张不开。

      “你说话啊!” 母亲把她拉到沙发上,力气大得像拽一袋米,语气里满是急切,“是不是拌嘴了?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我让小胡给你道个歉……”

      “妈,前段时间他来的时候,我们去看婚戒,我说想买个十万块的,他说没钱。” 沈希微被拽地趔趄跌坐在沙发上。平稳以后怯生生地缓缓开口,喉头的酸涩几乎要溢出来,视线开始发模糊。

      “十万块买个钻戒?”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唾沫星子溅到她手背上,“你啥时候有这想法的?咋不跟家里商量?那玩意儿又不保值,你上班戴也不方便,要它干嘛?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 她说着,抓起桌上的手机塞给沈希微,冰凉的机身硌着她的掌心,“快,给小胡打电话,说不要那么贵的,买个几千块的金戒指就行,金戒指够体面了……”

      沈希微震惊地抬头,看着母亲急切的脸,荒谬感像潮水般涌来。母亲总说 “我家孩子开心就行”,可真到她想要点什么时,又成了 “不懂事”。她愣愣地没接手机,母亲却还在催,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胳膊:“快点啊,发什么呆?”

      “妈!” 她用喑哑的嗓子喊了一声,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坐在沙发上的母亲被吓了一跳,有些生气地瞪着她,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

      “我是真的要分手,” 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人成为我的丈夫,不想以后的生活除了鸡毛蒜皮,还要天天养着吸血的一家人!”

      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噎住,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倒是桌旁的父亲 “啪” 地把木制筷子拍在桌上,发出惊人的声响,震得碗里的汤都晃了晃。

      “你什么态度?” 他指着沙发上的沈希微怒斥,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这是你跟父母说话的样子吗?结婚是你想结就结、想不结就不结的?两家父母都见过面了,就差定日子,你现在是要闹得脸都不要了?以后还怎么找对象,周边名声都得被你搞臭!”

      如果说母亲的话是震惊,父亲这番话便是直接捅进胸口的刀子。沈希微以为,就算不同意,他们至少会问清缘由,至少会出于爱护尊重她的选择。可这些话,陌生得像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她攥着沙发垫的手开始发抖,不是怕,是冷,从心里往外冒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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