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珀浅调》寸之

3、乖乖

　　林星禾在家中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数日，确实未曾发现裴凛砚身边有任何暧昧对象的蛛丝马迹。这位名义上的叔叔生活规律得近乎苛刻，除了处理集团事务，其余时间几乎都待在这座空旷的别墅里。
　　出于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林星禾甚至寻了个由头，亲自去了一趟云鼎集团总部。位于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占据了整层楼的最佳视野，装修是极致的冷感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
　　然而，在这片属于裴凛砚的绝对领域内，除了几位衣着严谨、效率极高的秘书和偶尔进出汇报工作的高管外，再无其他闲杂人等，更别提什么亲密对象了。
　　特助恭敬递上的行程表也佐证了这一点——裴凛砚的日常就是家与集团两点一线，偶尔有推不掉的重要应酬，他竟也会提前给自己发消息报备，详尽到地点、参与人员甚至预估的结束时间。
　　林星禾当时看着手机里那条措辞严谨、堪比工作简报的消息，只觉得莫名其妙。裴凛砚这是唱的哪一出？
　　难道是怕在酒桌上被商业对手或者别有用心的人下药，好让他这个“侄子”能及时收到信号，赶去救场，把他这个“失身边缘”的叔叔拖回家找家庭医生？他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这位霸总叔叔的脑回路，最后只能归结为——霸总的世界他不懂，算了，反正也与自己无关。
　　在裴氏集团晃悠时，林星禾瞅准机会，悄悄拉住了特助，委托他办一件“私事”——帮忙寻找一个名叫“纪楠瑾”的人。这是他笔下为自己安排的官配，那位性情温柔、容貌清俊的Beta男友。按照设定，纪楠瑾今年应当刚上大一，而“自己”则是大二。
　　卫阳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后背几乎要渗出冷汗。就在昨天，裴总才面色冷凝地让他立刻去查这个纪楠瑾是否已经秘密回国，今天小少爷竟然也来问！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同时牵动裴总和小少爷的神经？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第一次是很久以前，久到记忆都有些模糊，他只依稀记得当时裴总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气压低得能冻死人，下令让他用一切手段，立刻、马上将这个人“送”出国，并且严令禁止其擅自回国，若真有极特殊情况必须回国，也需提前向他本人报备，获得首肯才行。
　　林星禾走后，卫阳不敢有丝毫怠慢和隐瞒，立刻一五一十地将小少爷托他寻人的事汇报给了裴凛砚。
　　“啪嗒——”
　　一声清脆却令人心惊的断裂声在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骤然响起。
　　卫阳心惊胆战地抬眼瞧去，只见裴总手中那支价值六位数的定制镶钻钢笔，竟被他硬生生掰成了两截！漆黑的墨水从断口处汩汩渗出，迅速染脏了他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以及桌面那价值连城的紫檀木。
　　卫阳心底骇浪滔天：小少爷这次……是真的精准踩中了裴总那深不见底的逆鳞了？
　　裴凛砚的心在那一刻直坠冰窖，一股混杂着冰冷恐慌和暴戾占有欲的寒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乖乖怎么会知道纪楠瑾？他们是不是已经私下见过面了？难道无论他如何千方百计地阻隔、隐瞒，那既定的命运轨迹依旧无法扭转吗？乖乖，我的乖乖……他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人，谁也别想从他身边抢走！绝不！
　　“告诉他，查无此人。”裴凛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万载寒冰，他松开手，任由那断笔残骸落在名贵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纪楠瑾那边，确定没有任何入境记录？再去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仔仔细细地给我查！重点排查木木最近接触过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许漏！”
　　“是，裴总。”卫阳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出去吧。”裴凛砚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些许力气，他将断笔扫入垃圾桶，抽了张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刺目的墨渍，眼神幽深如望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偏执与决绝。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他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把他的乖乖牢牢地、紧紧地锁在自己身边，杜绝一切被拐走的可能性……
　　另一边，林星禾一改往日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散风格，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拉着姜照微和萧烬去了市图书馆。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林少爷您怎么突然转性，这么热爱学习了？”萧烬连本书都没带，百无聊赖地倚在图书馆门前巨大的罗马柱下，看着另外两人慢悠悠地从阳光下走来，语气里满是戏谑。
　　姜照微撑着一把素雅的遮阳伞，细心地将林星禾也笼罩在阴影下，隔绝了盛夏灼人的烈日。直到三人完全走入图书馆建筑投下的凉爽阴影里，他才收起伞，轻声细语地笑道：“爱学习是好事，又没人拿枪逼着你来。”
　　“快走快走！热炸了！这鬼天气！”林星禾用手疯狂地扇着风，脸颊被热浪蒸得通红，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萧烬瞥了他一眼，像是变魔术般，从宽松的工装裤口袋里神奇地掏出两个巴掌大的迷你手持电风扇，精准地塞进他和姜照微手里。
　　“哇！烬哥！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林星禾惊喜地按下开关，清凉的风瞬间扑面而来，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哟，真没看出来，还挺贴心，”姜照微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调侃，指尖轻轻转动着小风扇，“这照顾人的手艺，是跟哪位体贴的Omega学的？”
　　林星禾在一旁听得暗自汗颜，他怎么不记得自己给温柔的姜照微点亮了“天然毒舌”这个技能点？这剧情偏移得有点意思啊。
　　“少废话，快进去吧，外面真要热死人了！”
　　三人在图书馆僻静无人、靠着落地窗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处类似沙发卡座的位置。林星禾眼珠一转，故意抢先坐在最外侧，然后把一脸莫名的姜照微拉过来，按在自己和萧烬之间的位置坐下。
　　假装认真学习了半晌，林星禾看准时机，装作累极了的模样，夸张地伸了个懒腰，身体自然地一歪，直接靠在了姜照微看似单薄却意外的肩膀上。姜照微正专注于书本，毫无防备，被他这么一靠，重心不稳，低呼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斜倒向另一侧的萧烬怀里。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除了计谋得逞、内心窃喜的林星禾，另外两个人身体瞬间僵硬成了两尊雕塑，手脚都像是新装上去的，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混合着惊讶、无措、尴尬，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悸动的微妙气氛。林星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放烟花庆祝了。
　　“禾禾，你……你先起来。”姜照微率先回过神，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尤其是那白皙的耳垂，更是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萧烬胸膛传来的温热，以及对方身上那股清凉凛冽、仿佛雪山顶初融冰雪般的信息素味道，这味道平时只觉得冷淡疏离，跟暴躁的性格相反，此刻却莫名地搅得他心慌意乱，心跳失序。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累了，没注意！没压疼你吧？”林星禾装出一脸纯然的无辜和歉疚，连忙从姜照微身上起来，心里却乐开了花，恨不得当场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咳，”萧烬极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姜照微那张绯红的脸，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那……那什么……口、口渴了吗？我去买点水喝。”他看向两人，目光却游离不定。
　　“随、随便。”姜照微还处在轻微的宕机状态，脑子里乱糟糟的，随口应了一句，目光游移着落在窗外，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我要冰镇的柠檬水！谢谢烬哥！”林星禾笑嘻嘻地喊道，心情大好，反正今天的“促进主角感情KPI”已经超额完成，效果显著！
　　萧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离开，走出去好几米远才猛地反应过来，略显狼狈地调整了步伐，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仓惶。林星禾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活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你一个人在那儿傻笑什么呢？”姜照微终于缓过些神来，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没什么，”林星禾耸耸肩，说得神神秘秘，眼神亮晶晶的，“就是突然感觉……我的幸福生活快要降临了。”
　　“幸福？”姜照微更疑惑了，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追问，“什么幸福？说清楚点。”
　　林星禾但笑不语，只是摇头，深藏功与名。嗑CP吃到第一手新鲜糖、亲眼见证主角感情线突飞猛进的终极幸福，他敢说吗？不敢不敢。
　　等萧烬买水回来，他自觉地坐到了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买回来的冰水几口就被喝掉了大半，看来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确实让这位Alpha有些“燥热难安”。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个人各怀心思，谁也没能真正看进去几个字。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甜涩交织的张力。
　　学习时间结束后，三人在门口道别，各自回家，各找各妈。林星禾没妈可找，但他有个让他越来越看不透的“叔”。
　　按照他原文的设定，六岁的林星禾被二十岁的裴凛砚领养回家，基本上是处于一种富足却疏离的放养状态。长大后，他会和命定的纪楠瑾相遇、相知、相爱、结婚，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友情。至于亲情，尤其是和这位年轻“养父”裴凛砚之间的，原本只是故事里可有可无的背景板一笔带过。
　　晚上回到家，林星禾状似无意地蹭到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查看平板财经新闻的裴凛砚身边，假装随口问道：“叔叔，咱们家的户口本呢？放在哪儿了？我想看看。”
　　裴凛砚滑动屏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看向他，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木木，你的户口不在我这儿，在姜家。”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分毫，乖乖突然问起户口本做什么？他现在一无房产交易二无子女入学……除非，是为了婚姻登记？
　　“嗯？我户口怎么在姜家？照照家吗？”林星禾更加疑惑了，眉头拧得更紧，这不对啊！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最初的设定就是和裴凛砚在一个户口本上的！怎么现在又跑到姜家去了？这剧情怎么到处是漏洞？
　　裴凛砚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手机，面色如常，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耐心，仿佛在提醒一个记性不好的孩子：“嗯，木木，你最近记性是不是不太好？当初不是我们一起去派出所，亲自把你的户口迁到姜家的吗？你说这样和照照上学、办事情都更方便一些。”
　　“有吗？……哦哦哦，好像……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林星禾猛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完全找不到这段“原著剧情”的记忆碎片。为了防止裴凛砚起疑深究，他只好顺势承认，并熟练地甩锅给那次意外，“可能……可能是上次车祸的后遗症吧，老是容易忘事。”
　　裴凛砚站起身，迈步走到林星禾面前。他身材极高大，此刻站近了，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林星禾完全笼罩其中。他微微低下头，目光极其温柔地凝视着林星禾，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意味：“木木突然要找户口本，是想要做什么呢？”
　　这过于温柔、近乎异常的语调吓得林星禾一个激灵，后背寒毛直竖，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悄然蔓延。
　　但他这副下意识退缩、眼神游移的模样，落在裴凛砚眼里，却成了十足的心虚和撒谎的表现。
　　林星禾被裴凛砚那看似温柔如水、实则极具穿透力和压迫感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心脏怦怦直跳，连忙找了个借口：“没、没想干嘛！就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那个……叔叔我先去洗澡了！吃饭的时候喊我！”说完，几乎是脚底抹油，落荒而逃。
　　“好，”裴凛砚从善如流地点头，对着他仓惶的背影不忘叮嘱一句，语气依旧温和，“洗完头发一定要记得立刻彻底吹干，不要着凉。”
　　“知道啦！”
　　目送林星禾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裴凛砚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恢复到一贯的冷硬淡漠。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给姜照微的父亲姜鸣益发消息。
　　【裴总】：星禾如果去你家要户口本，想办法应付过去，就说暂时找不到、需要时间申请或者任何其他理由，总之，绝不能给他。
　　【姜鸣益】：好的，裴总，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姜家和萧家虽然也是本市的豪门望族，但和根基深厚、权势滔天、影响遍及全球的裴家相比，还是明显差了一层。当初裴凛砚把年幼的林星禾领养回家，怕他孤独，便精挑细选了家世清白、年龄相仿的姜照微和萧烬给他作玩伴，一是隔离，二是让他有人陪伴。
　　没想到如今姜照微分化成了Omega……裴凛砚眼神暗了暗，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看来，得加派人手，好好盯着这个姜照微了。前几年因为乖乖还小，心思单纯，他没太多留意这些，但现在乖乖已经二十岁，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他必须看得更紧，防范得更严密才行。
　　给姜鸣益发完消息，裴凛砚又立刻联系特助。
　　【裴总】：纪楠瑾是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当初你们送去国外那个，确定是他本人？不是他弟弟？纪楠瑾是不是已经用其他身份偷偷回国了？
　　【卫阳】：裴总，真的没有啊！您当初不是为了防止一切后患，下令让他们一家子都收拾东西立刻出国，永绝后患吗？我们核查得很清楚，那个姓纪的是家中独子，哪来的什么双胞胎弟弟？
　　【裴总】：那我让你查禾禾身边最近出现的所有可疑人员和新面孔，查得怎么样了？
　　【卫阳】：裴总，今天集团事情实在太多了，一助二助三助手上都有紧急项目在处理，我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细查……
　　【卫阳】：再说了，裴总，您看看时间，这会儿已经是下班后的私人时间了，您这位伟大的资本家能不能稍微体恤一下我们这些可怜的、需要休息和陪伴家人的打工人的合法权益？
　　【裴总】：我看你的名字应该反过来读才更适合你。
　　“裴凛砚！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跟你后面当什么首席特助！靠！”城市另一端的豪华公寓里，卫阳看着手机屏幕上最后那条极尽毒舌挖苦的消息，气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不止一次了！总有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他一定要去改名！立刻！马上！
　　“瞎叫唤什么呢！吓我一跳！”床上，蚕丝被里伸出一条光洁修长、线条优美的小腿，不满地踹了他屁股一脚，“有病就滚出去发疯，别在家里乱咬人。”
　　卫阳立马回头，脸上的怒气瞬间化为谄媚与委屈，变脸速度之快堪称一绝：“对不起老婆我错了。都怪裴凛砚那个万年老光棍！自己孤家寡人心理变态，就见不得别人家庭和睦夫妻恩爱！活该他这么大了还没人要！”
　　“你小声点！隔墙有耳，别又被他哪个耳朵比顺风耳还长的眼线听见了，小心你这个月的奖金和年终奖又泡汤。”被子里的人懒洋洋地提醒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这已经不是卫阳第一次嘴快骂裴凛砚光棍了，上次不小心传出去，结果就是奖金扣光，年终奖大幅缩水。真是可恶的、小心眼的、活该单身的老光棍！
　　别墅里，正处理邮件的裴凛砚莫名打了几个喷嚏。
　　一旁候着的管家立刻关切地迎上来：“先生，您是不是最近太劳累，有点着凉了？我让厨房熬点姜茶？”
　　“没事。”裴凛砚摆摆手，并不在意这点小插曲。
　　“还是注意一下好，先喝点热水预防吧，”管家贴心建议，顿了顿，又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精准地戳中了裴凛砚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不然万一真病倒了，小少爷看见了肯定会心疼担心的。”
　　裴凛砚动作一顿，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不用。”他表面拒绝了管家的提议，心里却冒出一个截然相反的、甚至带着点卑劣的念头：或许……病一下也不错？最好能发个烧，病得看起来重一点，虚弱一点……这样他的乖乖是不是就会着急，会心疼，会蹙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