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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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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小钟老师：
见字如晤。
收到你的信，是在普林斯顿一个同样梧桐叶落的午后。
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演算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那年书店里摇曳在草稿纸上的树影。
我放下正在推导的群论问题，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反复读你的信。
这是我人生中少有的、无法用逻辑解析的时刻。
那些被我用数学公式严密封存的岁月，突然像被解开约束条件的函数，汹涌地铺满整个定义域。
首先，请允许我再次叫你一声“小钟老师”。
这个称呼在我心里默念过无数次，却在面对你时，像被什么卡在喉咙里。
它不仅仅是一个玩笑，那是我笨拙的青春里，唯一能找到的、既能靠近你又不必暴露软弱的借口。
你说你是被我引力俘获的行星。
可你不知道，在那个喧闹的教室里，你才是我的坐标系原点。
记得第一天转学，我其实很紧张。
陌生的环境，密集的目光，让我只想找个角落藏起来。
然后我看到了你。
你坐在窗边，正低头整理试卷，额前的碎发被阳光镀成浅金色。
当你抬起头，对我露出那个带着梨涡的笑容时，我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温度。
选择坐在你旁边，是我那个早上做过最勇敢的决定。
你总说我给你讲题时耐心。
其实不是我耐心，是我贪恋那些时光。
贪恋你解不出题时微蹙的眉头，贪恋你恍然大悟时眼里的光亮，更贪恋你身上那股蓬勃的、与我截然不同的生命力。
你就像一道我无法求解的偏微分方程，美丽，神秘，让我忍不住想用尽所有时间去探索。
运动会跑三千米，最后冲刺时，我几乎窒息。
但在那片模糊的喧嚣中，我清晰地听到了你的声音。
接过你递来的水，不是因为渴，是因为想触碰你指尖的温度。那瓶水的味道，我记了很多年。
你提到的那封邮件，我写了整整七个晚上。
我想告诉你，这里的秋天很像家乡，枫叶红得像火。
我想告诉你，美国同学的思维方式和我们很不一样。
我更想告诉你，在无数个独自在图书馆熬到凌晨的夜晚，我会想起附中那个总爱在数学课上画小兔子的同桌。
但我删掉了所有这些。最终发送出去的，只剩下干巴巴的见闻和学业。
不是不想念，是太想念，以至于害怕任何一丝带有情绪的词语，都会打破我们之间那道脆弱的平衡。
我怕我的靠近会成为你的负担，怕那句“喜欢你”一旦说出口，连远远看着你的资格都会失去。
我是个懦夫，小钟老师。
在数学的世界里，我可以勇敢地挑战任何难题。
但在关于你的命题里，我连第一步的证明都缺乏勇气。
你删了那封邮件。
而我在机场告别时，口袋里也揣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等我回来”。
最终，它被汗水浸透，字迹模糊，像我们无疾而终的青春。
这些年，我慢慢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为什么我总是不自觉地寻找柑橘味的气息，为什么看到并肩自习的学生会驻足，为什么在每个梧桐叶落的季节都会感到一种熟悉的怅惘。
理论数学告诉我，有些函数永远不会有交点，但这不影响它们各自在定义域内趋于完美。
也许我们就是这样。
不是所有的喜欢都必须要一个结果，有些心动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它永远停留在心动的那个瞬间。
你问我是否记得那些下午。
我记得的，比你能想象的还要清晰。
我记得你用的橡皮是草莓形状的，记得你思考时会不自觉地咬笔帽，记得有一次飞蛾扑进教室，你吓得往我这边躲了一下，发梢轻轻扫过我的手臂。
那个触感，像黎曼曲面上的一个奇点，在我记忆里永远鲜明。
那家书店拆了，我很遗憾。
但你知道吗？在普林斯顿，我也找到了一家很像它的旧书店。
偶尔我会在那里坐一下午，不是为了看书，只是为了重温那种感觉，仿佛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坐着个为数学苦恼的姑娘，而我可以对她说：“小钟老师，这道题应该这样解。”
谢谢你告诉我领奖台后的故事。
原来我们都在同一个时刻，因为同样的原因，选择了沉默。
这像极了数学中的对偶定理：看似不同的表述，背后是相同的本质。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会在走出礼堂的那一刻，拨开所有人群，走到你面前。
不是为了改变什么，只是想告诉那个站在人群外的女孩：“嘿，我看到了你。”
但时光不会倒流，就像我们无法在非交换代数中随意调换运算顺序。
那些错过的，就让它永远停留在它该在的位置吧。
你说你放下了，我很高兴，真的。
这就像解一道极其复杂的证明题，当你终于找到那个关键的不变量，一切豁然开朗。
你的信，就是我们这段青春命题最优雅的证明过程。
你在信中说谢谢我。
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你出现在我最彷徨的年纪，用你的明亮温暖了一个孤僻少年的青春。
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除了数学的纯粹之美，还有另一种更温暖、更生动的情感存在。
你送我的那枚书签，那片你偷偷夹在我竞赛书里的银杏叶，其实我一直带着。
它现在就在我手边，安静地躺在我最常翻阅的《代数几何基础》里。
它已经变得很脆，颜色也淡了，但每次翻到这一页，我都会想起那个秋天，想起你。
我们都将继续前行。
你在生命科学里探索生命的奥秘，我在数学中追寻宇宙的真理。
你看，我们其实还在做同样的事，用各自的方式，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同行？
最后，请允许我再叫你一次小钟老师。
愿你永远明媚如初，愿你的笑容永远像那个开学第一天的上午一样温暖。
愿你遇到那个能与你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的人，那个能在对的时间，给你所有我未能给予的勇敢和坦诚。
而我，会在这个与你相隔十二个时区的地方，继续我的征途。
偶尔在深夜推开窗，看到天边那颗最亮的星时，会想起很多年前，有个女孩的眼睛，也曾这样明亮地照进过我的人生。
这就够了。
此去经年，愿我们都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趋于无穷远处的完美。
你永远的大学霸
季琰
于普林斯顿枫红似火的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