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次偷月失败》辛辛辛禧

6、番外

　　我叫李悟。

　　名字是爷爷起的，他说“悟”字好，有慧根，通透。

　　可惜我长到这么大，似乎只悟透了两件事：一是物理世界的美妙规律，二是钟玥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我家和钟玥家是对门邻居，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在我生命里了。

　　我爸妈常说，我和玥玥的缘分是打娘胎里就定下的。

　　两位妈妈当年挺着大肚子一起遛弯，还开玩笑说要指腹为婚。

　　结果一生下来，得，都是丫头。

　　这“婚”是结不成了，倒成了拆不散的姐妹花。

　　小时候的我，像个假小子，皮得很，上树掏鸟蛋，下河摸小鱼，没有我不敢的。

　　而玥玥则安静许多，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漂亮的小裙子，抱着布娃娃坐在小板凳上，看我疯跑。

　　每次我闯了祸，比如打碎了邻居家的花盆或者蹭破了膝盖，总是玥玥第一个跑出来，用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我，然后偷偷把她藏起来的糖果分给我一半，好像那样就能止疼似的。

　　我们一起背着小书包上了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又一起考进了附中这所重点高中。

　　我们的友谊，是在无数个一起上下学的清晨和黄昏，无数份分着吃的零食，无数次共享的秘密和眼泪中，淬炼出来的。

　　我知道她害怕数学老师凌厉的眼神，她知道我表面咋咋呼呼其实最怕一个人走夜路。

　　我知道她偷偷在日记本里写诗，她知道我迷恋天文，梦想着有一天能解开宇宙的奥秘。

　　我们像两株并肩生长的小树，根系早已在泥土之下紧紧缠绕，无法分割。

　　——

　　高二开学第一天，我拉着玥玥冲进高二（三）班教室，对新学期充满了莫名的兴奋。

　　教室里闹哄哄的，弥漫着新书本的味道和少年人特有的生气。

　　玥玥作为生物课代表，抱着一大摞试卷，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额角都沁出了汗。

　　我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想笑，正准备过去帮她，就听到了关于转学生的消息。

　　“嘿，听说了吗？咱们班要来个新同学，数学奥赛省奖得主。”

　　我挤到玥玥身边，迫不及待地分享这个新鲜出炉的八卦。

　　周围几个女生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我对转学生本身没那么大兴趣，附中转来转去的学生不少，但我喜欢这种大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氛围。

　　玥玥一边整理着被我撞歪的试卷，一边笑着听我们闹腾，她总是这样，温和地包容着我的所有毛躁。

　　然后，班主任王老师就带着那个叫季琰的男生进来了。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初春的白杨，清秀，带着点冷感。

　　班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我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嗯，是挺帅的，是那种干净又疏离的帅。

　　当他的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走向玥玥旁边的空位时，我清楚地看到玥玥愣了一下。

　　然后，在她回应季琰那句“你好啊，新同桌”时，脸上露出的笑容，比平时对我露出的，似乎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细微的腼腆。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漏拍了一下。

　　第一节课数学，季琰被点名回答问题，思路清晰，表达简洁，赢得了数学老师毫不掩饰的赞赏。

　　下课铃一响，我就蹦了过去，趴在玥玥桌沿，毫不吝啬地表达了我的崇拜。

　　“哇，季琰你好厉害，刚才那道题我还没完全听懂呢。”

　　唐珺那书呆子隔着过道插话，我顺势和他斗了几句嘴，这是我们的常态。

　　但我注意到，季琰对于这种直白的夸奖似乎有些不自在，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还好”。

　　玥玥适时地打了圆场，把我拉走去接水。

　　去饮水机的路上，我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

　　“玥玥，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这么个大学霸坐你旁边，以后数学作业不用愁了。”

　　玥玥嗔怪地拍了我一下：“想什么呢你，人家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当免费家教的。”

　　话是这么说，可我看见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里的那点感觉，又隐隐冒了出来。

　　我赶紧甩甩头，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在脑后，转而和她讨论起明天早饭吃什么。

　　对嘛，这才是我们之间永恒的话题。

　　——

　　运动会是班级凝聚力爆棚的时刻，也是观察各路“英雄好汉”的最佳时机。

　　当学习委员把男子三千米的“重任”压在季琰身上时，我看着他那一脸茫然又无奈的样子，差点笑出声。

　　原来大学霸也有被集体“绑架”的时候。

　　我和玥玥挤在跑道边，看着季琰在赛场上奔跑。

　　他的跑姿很好看，像一只优雅的羚羊，即便到了最后极限冲刺的阶段，他的狼狈里也带着一种难言的帅气。

　　当他第二个冲过终点，弯着腰大口喘气时，玥玥立马把手里的功能饮料递了过去。

　　那一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玥玥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季琰接过水，低声说谢谢。

　　画面美好得有些刺眼。

　　我站在他们旁边，欢呼着，心里却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玥玥的世界里，似乎开始有了一个我无法完全融入，甚至不太了解的角落。

　　那个角落，属于那个叫季琰的、安静而优秀的男生。

　　后来，我隐约感觉到王老师找玥玥谈话和季琰有关。

　　玥玥从办公室回来后，并没有多说。

　　她开始更主动地找季琰说话，组织小组活动时也会特意叫上他。

　　我看在眼里，心里有些复杂。

　　我既为季琰能更快融入集体感到高兴，又有点害怕，怕玥玥那份独有的关注和温柔，会一点点被分走。

　　——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玥玥的数学破天荒考了112分，总成绩冲进了年级前五十。

　　她高兴得快疯了，拉着我又笑又跳，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到季琰面前报喜。

　　看着她那毫无保留的狂喜，看着她对季琰那份发自内心的感激，我心里那点小小的酸涩，忽然就释然了。

　　有什么比看到玥玥这么开心更重要呢？

　　如果季琰的出现能让玥玥的数学成绩提高，能让她笑得这么灿烂，那我李悟举双手双脚赞成。

　　我搂着玥玥，起哄着让她请客，目光扫过季琰，他脸上那转瞬即逝的笑意，也没有平时那么冷淡了。

　　好吧，季琰，看在你帮了玥玥大忙的份上，我暂时批准你待在玥玥身边了。

　　寒假开始，下起了初雪。

　　我知道玥玥约了季琰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她陪我，而是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去物理竞赛培训班。

　　看着她因为那个简单的“可以”而雀跃的样子，我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有点想笑。

　　我的傻玥玥啊，你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我这个和你一起长大的闺蜜呢？

　　——

　　高二下学期，竞赛氛围变得空前紧张。

　　我投身于物理竞赛的题海，玥玥在猛攻生物，季琰更是为了数学竞赛废寝忘食。

　　我们三个，偶尔会凑在一起讨论问题，更像是一个小小的、目标一致的战友同盟。

　　在那些共同奋战的日夜，我不得不承认，季琰的脑子确实好使。

　　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无论是数学还是物理，他的逻辑思维都强大得让人佩服。

　　我和他斗嘴的次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强者的尊重和对战友的关心。

　　看他那么拼，我也会偶尔把妈妈炖的汤分他一保温杯，美其名曰“补补脑子，别拖我们班后腿”。

　　省赛成绩公布，我们三个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表彰大会上，季琰作为数学省队成员，第一个上台领奖。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平静地接过证书，台下掌声雷动。

　　我站在玥玥旁边，用力鼓掌，真心为他感到骄傲。

　　我下意识地看向玥玥。

　　她就站在我不远处，看着台上的季琰，眼神复杂。

　　那里面有喜悦，有崇拜，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还有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深深的失落和黯然。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一刻，我无比确信，我的玥玥，是真的喜欢上季琰了。

　　不是对学霸的崇拜，不是对朋友的感激，而是真真切切的、少女的悸动。

　　而我也明白了她那黯然的来源，季琰入选省队，意味着他即将离开，飞向更远的地方。

　　他们之间的差距，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如同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看着玥玥，她最终只是对望向她的季琰，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在我看来，却带着一种壮烈的悲伤。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的傻姑娘，连告白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就要面对离别了。

　　——

　　季琰最终还是走了，在高二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悄无声息。

　　他的座位空了，玥玥身边的位置，迎来了新的同桌。

　　高三的日子像上了发条，忙碌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和玥玥互相打气，彼此支撑，在无数个深夜里分享着一杯咖啡，分担着对方的焦虑和疲惫。

　　我们很少再提起季琰，那个名字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但我知道，玥玥没有忘记他。

　　她只是把那份心事，连同那封他发来的、她读了无数遍却没有回复的邮件，一起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高考结束，我和玥玥以惊人的同分考入了京北。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我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这是对我们三年努力最好的回报，也是我们友谊最坚实的见证。

　　班级狂欢夜，江边的烟火绚烂夺目。

　　同学们在烟火下欢呼、拥抱、告别。

　　我紧紧搂着玥玥的肩膀，大声说：“玥玥，我们要一起去京北了。”

　　她用力点头，笑容在烟火的映衬下格外明亮，可我看见她眼角闪烁的泪光。

　　我知道，那泪水里，有对未来的期盼，有对高中时代的不舍，或许，也有对那份无疾而终的暗恋的最后祭奠。

　　在机场送行的人潮中，我意外地看到了季琰。

　　他站在国际航班值机柜台前，身影清瘦挺拔。

　　他也看到了我们，或者说，看到了玥玥。

　　隔着涌动的人群，他们遥遥相望。

　　没有走近，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挥手。

　　然后，他转身，走向了他的登机口，没有回头。

　　我站在玥玥身边，看着她的侧脸。

　　她很平静，只是眼神有些空茫。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心很凉。

　　“我们走吧。”

　　她轻声说，拉起行李箱。

　　“好。”

　　我用力回握她，跟上她的脚步。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青春的岔路口，我们做出了各自的选择，也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

　　大学生活为我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京北很大，很繁华，充满了机遇和挑战。

　　我和玥玥幸运地分在了相邻的宿舍楼，延续着我们的友情。

　　我们一起探索校园，一起适应北方的生活，一起在各自的专业领域里埋头苦干。

　　我沉浸在物理学的奇妙世界里，她在生命科学的海洋中遨游。

　　我们依然分享着彼此的秘密和喜怒哀乐，只是话题里，越来越少地出现那个熟悉的名字。

　　时间是最好的疗药，也是最神奇的魔法师。

　　它慢慢地抚平了玥玥心底的褶皱，也让我看到了她的成长和蜕变。

　　她变得更加独立，更加自信，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和从容。

　　大三刚开学，我们接到了高中同学聚会的邀请。

　　“去吗？”

　　我问玥玥。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笑：“去啊，为什么不去？好久没见大家了。”

　　聚会那天，我特意打扮了一下，扎了个时尚的单边鱼骨辫。

　　玥玥是最后一个到的，当她推开包厢门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微笑着，从容大方，比高中时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采。

　　我第一个冲过去，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熊抱，嗅到她身上熟悉的、让我安心的气息。

　　“你可算来了，我都三天没见你了，可想死我了。”

　　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即使在同一所大学，不同的专业和忙碌的学业也让我们不能像高中时那样形影不离。

　　唐珺那家伙还是老样子，推着眼镜调侃我毛毛躁躁，我习惯性地怼了回去，看他涨红脸说不出话的样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高中时代。

　　接着，我看到了季琰。

　　他站在窗边，比高中时更显清瘦，气质也愈发沉静。

　　当他转过身，目光与玥玥相遇时，我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

　　玥玥犹豫了一下，走向了他身边的空位。

　　整个饭局，我一边和同学们谈笑风生，一边不由自主地留意着他们那边的动静。

　　他们交流不多，偶尔低声说几句，气氛有种熟悉的疏离感。

　　我看到玥玥低下头，眼圈似乎红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我看到季琰看她时，那低垂的眼眸里藏着某种情绪。

　　我心里五味杂陈。

　　有些过去，终究是过去了。

　　饭后，季琰提出送玥玥回去，周围有几个同学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玥玥点了点头。

　　我没有跟去，也没有多问。

　　我知道，他们需要一点单独的时间，不是为了再续前缘，或许，只是为了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玥玥才回到我们合租的公寓。

　　她没有开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

　　我给她倒了杯温水，在她身边坐下。

　　“聊得怎么样？”我轻声问。

　　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平静而释然。

　　“没聊什么。就是把一些早就该说的话，说清楚了。”

　　“悟悟，我把那封邮件删了。”

　　我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是暖的。

　　“删了好。”我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靠在我肩膀上，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很久。

　　我知道，我的玥玥，是真的放下了。

　　她亲手为那段青涩的往事，画上了一个迟来的、完整的句号。

　　第二天，阳光依旧灿烂。

　　我们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匆匆赶往各自的实验室。

　　京北的天空高远辽阔，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多少未知，我和钟玥，都会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我们从童年的弄堂里一起走来，穿过青春的迷雾，还将携手走向更远的未来。

　　这份友谊，是我李悟这辈子，最早悟透，也最珍贵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