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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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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心手里的筷子停了。常平仓,这东西就是官办的粮食银行,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可以帮助地方平抑粮价,一旦出现粮价过高的情况,就从常平仓中放粮,市场上粮食多了,价格自然就下来了,而到了灾年,常平仓就是救灾的第一道线,只要出现大灾,地方官吏就可上书朝廷,请开常平仓放粮,如果常平仓内的粮谷全部放完还不够,那就要继续从其他地方调集粮食来救灾。
如果陈子兆是在雪灾之前就调走了常平仓内的所有存粮,那很可能雪灾来临那刻,河汉府是毫无余力来面对灾祸的。
只是沈明心也有些好奇,从规矩上来说,常平仓的粮没有官家首肯,谁也不能动,那——
她先把筷子放到碗碟上架着,“官家知道?”
陈子兆点头,“事急从权,没有实际的旨意。”
也就是说,没有佐证可以证明这件事的幕后站着官家。
“边关告急,急需粮草,河汉府常平仓已经是最快能调集这么多粮食的地方,首选从此处调粮也合乎情理,那雪灾发生之时,你明知常平仓已空,河汉府无粮赈灾,为何不想办法补齐这个缺口?”
陈子兆的目光中只有一片平静,好似现在他们交谈的都不是他面对的困境,“我到河汉府来是为了调粮去北境送军粮,粮食凑齐,我不知李相是否还会出手,那若不亲自护送粮食北上,又如何安心?”
他甚至唇角带笑,“你在尚书内省也做了几年的差事,是否曾听闻河汉府中遭过雪灾?若你也不曾听闻,又怎会觉得,当时一心解决北境难题的我会知晓河汉府雪灾之事?”
沈明心被他连着两个问题噎住,怎么感觉他好像在抱怨她连这点小事都想不通?
她撇了撇嘴,心说当年诸般事情都是你陈子兆经历的,如数家珍是正常,怎么能指望我真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我都知道?那我还来找你问什么?
她把筷子拿起来又夹了一筷子甜点塞进嘴里,“那你给人家粮仓都搬空了,也总要想着再补回去。”
“我从北境回来,就想办法筹了一些送去河汉府,问过郑敏达是否还需要筹措更多的粮谷补齐常平仓之数,他只回的‘不用’。”
那怎么想也是郑敏达更可疑。
糕点囫囵在嘴里转了一圈,可这入口清爽有余,甜味却不足,她拧着眉把面前的糕点推远了点。
陈子兆看她之前每样食物都吃得香甜,就这糕点似乎不合心意,有些好奇原因,从她推远些的碟子里拿起一块来吃,味道不算太重,没有那种腻人的甜味,谈不上好吃,但也并不让人腻烦,他想起上次她点名要的那盒桂花糕,腻口得吓人,“就这么喜欢甜食?”
沈明心对他忽然对自己的口味感兴趣也有些惊讶,“点心不甜它叫什么点心?不甜的点心就该拉出去斩首!”
她向着那碟被她嫌弃得推远的点心比了个手刀,像是想把那盘点心当场处决,“你们宫里的点心真的没有几样好吃。”
沈明心放下筷子,还没忘再拉踩一句,“江南有一道点心叫镜面糕,我没吃过,但是听长赢讲起过,说是用米糕做的,但是晶莹剔透,就像这鹌子水晶脍的质地一样,她说那样糕点不算太甜,但也比宫里的所有糕点都好吃,你如果有机会,可以试试看。”
陈子兆问她:“你不想试试?”
想啊,当然想,但是江南离京都那么远,要是不出意外,她可能要在这皇宫里一直玩到这影游大结局,那她哪来的机会去尝一尝?
“等有机会吧,”她把这话题揭过,重又转回正题上,“你与郑敏达之间往来的书信,可还都留着?”
陈子兆摇头,他掌权这么多年,与他这一派系的官员之间往来传达的信息不知繁几,当然不可能全都有所留存,都是捡紧要的留着,何况——
郑敏达入仕之初就因为正直、贤明、廉洁饱受同僚排挤,多半都认为他不合群,陈子兆与他相交之初,并没有任何功利心,他只是钦佩郑敏达的为人,因此他自然从不会疑他。
沈明心有点发愁,“那你准备如何证明你与此事无关?”
河汉府那位府尹可能没多久就能到了,这张专门针对陈子兆的网早就铺开了,只等那位府尹一来,有了告状的苦主就可收网,他总要有些应对的办法。
陈子兆忽然又笑了下,“你还没明白?压根就不需要什么证据。”
沈明心一脸疑惑,陈子兆就不得不为她再解释一遍,“当日我将河汉府常平仓内的粮尽数调走,这一点是官家同意了的,倘使河汉府因此遭殃,那我与官家都算是祸首,而官家的声誉绝不可有所损毁,若让臣民觉得,是官家置河汉府中数万生灵于不顾,你觉得举国上下会如何作想?”
“所以倘使真相如此,那留给我的路就只有一条。”
死路。
如果真到了这一步,那留给他的必定只是一条死路。
一旁一直在听着的山骨这时想要出声反驳,但他又看了看已经拍案而起的沈明心,觉得他最好还是闭嘴。
沈明心盯着陈子兆的双眼,“可这桩事里不是还有一个结扣吗?郑敏达那边的事情,无论如何说不清。”
陈子兆不否认,“但最后决定一切的人是官家。”
沈明心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陈子兆争执,但她觉得他的通透里似乎带着一层奇怪的厌世,“你压根就没想证明你与此事无关,你还是想赌,赌官家最后会怎么定。”
陈子兆不是这种人,他确实不太爱活着,但如果有人想要他死,他一定会让对方比他先死,而且死得难看一百倍,可他这次却怪得很。
他堵住了她后面的话,“假设郑敏达认了他瞒报一事,可他问官家,依例常平仓只能在灾时才能取出所有粮谷用于救灾,而官家却违例而行,是不是也算河汉府之灾殃,因其而起?”
“他瞒报固然是错,但若究其根,溯其源,错的恐怕还是我与官家,那就又绕回了之前的问题。”
死胡同。
他说:“沈明心,我知道你之前大概恨不得我死,现在——”
“这次怕是我要死了,”他笑得和煦如春风,让她很难分清这是个玩笑还是真心,“是否也算是让你得偿所愿?”
“得偿个屁!”她气得翻白眼,山骨赶紧转了个身,看向外面,屋里这两人又不让他出去,他又觉得这些话题绝不是他该听的,一时进退两难,想了半晌,只能抬手用两根手指分别堵住了两边的耳朵。
沈明心叹了口气,“你想保官家声名?”
他会认命,似乎也没有其他原因了。
陈子兆看向她,“我十二岁时,兄长登基,那时李相专权,我和他约定,总有一日收归皇权后,要造一个清明河山。”
“生平,只此一念。”他向她解释他的想法,可又想,她怎么会懂呢?
如果她目中只见“对”“错”,那他要掩盖这个真相,在她眼中或许本就是错。
沈明心沉默着,满桌的佳肴都已经冷却,再怎么香甜可口,放凉了以后也就都会变成一股油腻的味道,沈明心再怎么喜欢美食,这时候也吃不下去了。
她有些烦闷,这真的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从没想过陈子兆会为了年少时和另一个人许下的理想而不做挣扎,她原本来此是想寻法子救九枝的。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不让人省心!
沈明心抬头,盯着她对面的陈子兆,目光灼灼,“如果,我是说如果,能找到那本丢失的河汉府志,而蒋酩当年在那本书上又写明了所有前因后果,那是不是就可证明,你和官家,事急从权调走了粮,但没有置河汉府百姓于不顾?”
“你既然运回了粮,那当时河汉府就不可能一点粮谷都没有,而出现以糠麸取代粮谷,百倍价格售于灾民的情况,如若出现了此情,那必然说明是有奸商在其中哄抬物价。”
“倘使山骨能找出这哄抬物价的人来,那是不是也能证明,此事内有隐情?”
一条又一条,她讲得清楚分明,认命?她死了99回都没认,他凭什么认命?
陈子兆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样好看,“河汉府志不知所踪,没人知道它是不是在那场大火中就已经焚烧殆尽,至于你方才说的河汉府内的奸商哄抬物价,山骨早已去查过,那奸商五年以前家财散尽,人也死了,死无对证,恐怕也不能为我证明。”
他眼中没有恐惧抑或焦虑,好像刚刚说要死的不是他,沈明心也实在是不明白,他怎么能完全像个与此事无干的路人一样。
“那就只剩河汉府志了。”
没别的道了,沈明心长出了口气,九枝也好,陈子兆也罢,一本府志关乎他两人性命,她必须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