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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同泰元年冬(九) ...

  •   荒谬归荒谬,几人马不停蹄捋顺了当年太子娶太子妃的年月。

      建昭二年,便是二十九年前,太子立冠娶妻。京中人盛传这对年轻夫妻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期间太子妃两年膝下无有所出。
      建昭四年,大虞那些表面归顺新主、实际暗藏祸心之人,在岁末太宗祭祖时行刺。这事陈霖是亲历者,当时若不是太子替太宗挡了那一刀,皇上只怕是凶多吉少,皇上特意吩咐太子静养。
      建昭五年,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不径而走,之后却再没下文。
      建昭六年,太子妃重症不治,去世了。

      “不对,年岁不对,”陈霖眉头紧皱,他还没算老糊涂,这般简单的年岁大小还是比得清楚,“若当年太子妃怀孕是真,那如今也该二十有四,那伴读如今可还没立冠。”

      眼算着这猜测行不通,那幕僚不知是破罐子破摔非要在护国公面前讲清个说法,几乎算是梦到哪句说哪句了:“四岁之差,不难想是当初太子妃身边人为了掩人耳目,想保这皇儿一命?”

      “住口!”这话听的人心惊肉跳,若真是皇帝的儿子,皇上怎么可能叫他流落民间?若不是......
      那可真是皇家一大丑闻,太子妃重症早死都算她命该如此。

      书房内,护国公心神不宁来回踱步。

      他这几年老了许多,嫡长子远赴边关,二儿子庸碌无能,老来得了第三子,被一家人惯的无法无天。
      他爹当年跟随太祖东征西讨时如何英勇,死后太祖轻率文武百官,素服十日,追封忠国公。秦家交到了他手里,虽不复父亲当年那般荣光,也算有从龙护主之功,不算辱了秦家的门庭。

      只是当年,太宗皇帝给了他如此大的嘉奖。太宗皇帝病逝之前召见他,眼神凄凄、言辞切切,要他秦家能再护佑大瑞千秋百代。可如今,身在高位的皇帝不似当年信任他,对他忌惮严防,秦家如此功高,岂是一个皇姓能够让当今宽下心来的。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陈霖还想像当年父亲一般,护佑大瑞江山社稷,保他秦家百代荣华,可是如今,他连着一家老小都快要护不住了。他被架在这个位置上,上不去,更不能轻易倒台。

      兀自踌躇一番,陈霖还是提笔写了一封密信,吩咐手下亲信找机会送进太后宫中。

      落暮之前便得到了太后的回信,他还想着看来此事并不简单,忙问亲信太后可有别的什么话嘱咐。
      亲信面色犹豫,只敢说老爷看了信便知道了。

      信上只有两个大字,蠢货。

      粗旷的墨迹洇透了纸张,可想写字之人当时是个如何的情景,看来是气狠了。

      朝堂上的事情很快就传的满城风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道士到底是什么身份,很快就有书商抓住这事引出来的风波,市面上出现了不少真假皇子、落难王爷等等题材的新话本。
      许册也在市面上淘了几本看得津津有味,对那些一步三曲折的离奇剧情简直拜服。

      他今日早早就在宫门口等着了,直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眼前。

      “楚天朗!”许册朝他挥手,眼神亮晶晶的。

      “你在这等多久了,怎么不在静庐等?”楚天朗后半程是小跑着出来的,语气还有点喘。

      这几日开始下雪了,楚天朗注意到许册头上身上都还有未化的雪,又先帮他拂了,“为何不带上伞?”

      “我这不以为你会带上,我可是出了太学就往这来了。”许册心安理得地将这责任推到楚天朗头上。

      永宁的雪和潭州下的不同,轻轻扬扬落下来,干燥的,落到人身上也不会浸透衣服,扫掉便是了。

      为防雪天路滑,两人走得很慢,纷纷扬扬的雪就落在瓦上、落在路上、落在伞上,落在行人衣肩、落在两人发间,染了青丝。
      真好,许册无由来的想,借着袖袍的遮掩去牵楚天朗的手。
      他的手真凉,楚天朗的手却是温热的。

      静庐内窗明几净,几人大早上就将院内的积雪都扫干净了。那棵梧桐树顶上还挂着几片将凋未凋的枯叶,风吹不掉,人也够不着,就先这样随它去了。

      许册为了今日邀上了他能想到在京和楚天朗一起认识的所有人,观因和陆齐砚在屋内掰腕,羽同在一旁做见证,谁要输了下一周夫子布置的课业就得全包了;除夕在给徐尿尿梳毛,套上了徐漫找人给它裁的新装。

      唐鹿和几个太学的同窗吟诗作对,徐漫听不下那几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找来了玩意儿要和人玩投壶。

      许岁枝在别屋教赵大碗插花,现下草木凋零,花苑就那腊梅开的艳。她便叫人寻了几束腊梅枝,大开大合裁去多余的枝节,手上的剪子灵巧,原本开的极好的腊梅,几番修剪下来,就剩光秃秃几个花苞。

      赵大碗犹疑着不好下手,试探着问道:“阿岁,真的是这样剪吗?”
      许岁枝大方保证,叫她只管下手。

      许册没想到,玉珩今日也来了,他今日换了身常服,显得还要有几分年轻。
      见到二人进了正堂,玉珩放下手中的茶水,对楚天朗道:“潭州许诺明来了信,告诉我你是今日立冠。”

      玉珩与楚天朗不过匆匆见过几面,此刻他却是像终于有了机会,能将楚天朗的样貌细细描摹几遍。

      “既是立冠,本是该家中长辈加冠祝词,只是你师父远在他乡,我便领了这事,替你师父,你意下可好?”

      楚天朗看向身侧的许册,他无所谓好不好。

      他在三岁时被莫空空牵着哄着入了扶南观,不过三岁的年纪,手里捏着的便是师父不知沾惹了多少风雪的道袍和道经,此后就只有师父一个家人。

      师父告诉他,这世间原没有什么仪式值得郑重其事,郑重其事的从来都是能留住的人。

      楚天朗薄唇微张,半天才能吐出那个“好”字。

      静庐平日里本就闹腾,这下简直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陆齐砚嚷嚷着叫楚天朗赶紧沐浴更衣,要将他当时那套繁琐的工序原封不动地搬一遍才算完整。
      徐漫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一身礼服,一股脑就要塞到他怀里。
      唐鹿和观因瞧见这仪式上居然没有赞礼,纷纷自告奋勇,这会也不讲究什么身份尊卑、什么亲疏远近了......

      玉珩被这伙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吵得脑仁疼,转头看见自家侄女端来了两盆枯枝败叶,要放在堂上做装饰。

      “......”玉大人还是发挥了浸淫朝堂多年的官腔威势,三下五除二安排好众人的位置。

      静庐内,赞礼高唱:“三加开始,请将冠者出。”

      三加礼毕,冠者行拜礼,接着等待正宾祝词加冠。

      玉珩缓缓展开手上早已准备好的祝词,声音清而朗,声声回荡在静庐,致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伯舒甫。”*

      楚天朗对拜:“舒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玉珩在加冠礼结束后便要告辞,临走前和楚天朗说了,这字是他师父取的,信在他们到抵达永宁前送到了玉珩手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是莫空空嘱咐他一定要在这日交给楚天朗。

      玉珩的声音在喧嚣中显得格外沉静,目光落在楚天朗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意:“你师父说,这信于你,重要亦不重要,看与不看,何时看,全凭你心意。”他将信递到楚天朗面前,却并未松手,“天朗,你师父带了你这么多年,你可知他的用心?”

      楚天朗垂眸,接过信,只道:“师父不会害我。”

      “玉大人,”许册等玉珩交代的事情说完,这才开口问出心底的疑惑,“你怎么会和莫先生相熟,三年前莫先生便在潭州,你并未与他会面?”

      玉珩踏出去的脚步一顿,神色有些无奈,“那还是不见的好,”许册见他说这话时又看了一眼楚天朗,“他那个暴脾气,恐怕一见我,他就要生气,这么多年了,可就莫要再为难我了、也为难他了。”

      莫空空还会有暴脾气?

      许册见一旁的楚天朗捏着手里的信,脸色不似凝重、却也并不淡然,他唤了这人几声都没反应,干脆故技重施,凑到他耳边,唤了声:“阿舒。”

      楚天朗终于回神,许册眉眼间尽是得意,拖长了语调:“阿舒——”

      “回屋吧,外头冷。”楚天朗转身面向满堂宾客,脸上是往常一般无二的从容。
      只是像许册这般离得近才能看见,这人耳垂上悄然攀上了一抹醉意的红。

      随后,二人被簇拥着加入众人的游戏。

      宴至半酣,酒过三巡,静庐内笑语喧哗。

      宾客渐渐散去,许册瞧见楚天朗站在廊下休息,又悄然来到他身边,递去一杯温酒。楚天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他已然有几分醉了,却又觉得此刻脑中无比的清醒。

      “会试结束后,你还留在永宁吗?”屋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许册没问他莫空空那封故弄玄虚的信,“三年前大碗和我说她想要成为大瑞最好的厨娘,今日好不容易见她一面,想来一切都好。”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这些天清远巷外新开了家早点铺子,说徐尿尿被徐漫养的多贴了不少膘,说他爹许信今日来书信满篇大半问候的都是他阿姊......

      说:“楚天朗,我不想你走。”

      楚天朗握着酒杯的手轻颤,难得感觉此刻手软得几乎要握不住。

      “我没说过我要走,”楚天朗低低回应他,唇齿间还有未散去的酒气,对上了许册的眼。

      永宁今夜不见月,堂内昏黄的烛火也分明离得很远。许册眼里都是被酒意泡软了的笔墨丹青,山非山,水非水,晕成一团。

      楚天朗无奈叹了口气,就要上前扶着他带这醉鬼进屋,“你醉了。”

      “啊?”许册不明就里,他还没得到令他满意的答复,孩子气一般拉着楚天朗不肯罢休,“我才没醉,你等一等,你肩上有东西......”

      许册反手抓住楚天朗要扶他的手,顺势借力整个人都离楚天朗近了一步。楚天朗还维持着要去扶他的姿势,恍惚间又因为他的凑近,不得已摊开手任他动作。

      他这才感觉自己似乎是真醉了。楚天朗身上除了酒香,发间还有股淡淡的冷香,好像阿姊带来的那几株腊梅,还摆在大堂上,就那么几只残花,也能这么好闻。就当他要帮楚天朗拂去刚落下的几片雪花,楚天朗就这么毫无预兆转过头来......

      几乎是唇擦着唇。

      许册霎那间心跳都停滞了,周身气血迅速上涌,十分醉意这会都被冲得干干净净,他踉跄地退了两步,楚天朗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

      “我......”许册一个字呜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你肩上落了雪,我想为你拂开,只是你身上太香了,我多闻了会儿。”

      他今日情绪是有些不对,分明是他一手操办的生辰礼,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又欢喜,但当大堂上楚天朗看过来的时候,他总觉得楚天朗其实并不是那么在乎。

      楚天朗其实不在乎很多事,不在乎经年未见的旧友,不在乎常人共感的情绪,不在乎自己身在何处,不在乎自己身世飘零,好像风把他吹到哪里,他便在哪处短暂停留。

      一时间许册呼吸都有些困难,这话越说越欲盖弥彰,许册见楚天朗也是懵了半晌的状态,才僵硬地对他说:“屋外冷。”

      许册这会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冷,快进屋去......”抬脚就要进屋。

      “我不走。”

      许册动作间一顿,浑身涌上一股酸意,他忍着没几乎想立刻转身的念头,只往后伸出只手,随后,手掌间就有温热覆上,“知道了,少爷我养你,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同泰元年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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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努力日更,每晚九点准时更新,没有的话也会提前挂公告的。 ——10月21日晚留。 川川想要更六休一,每周二休息,所以明天没有更哦。 ——10月27日晚留。 今晚会更,来晚一点~ ——11月15日晚留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