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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溶解之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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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闫子枫,来自群山之中,长于一个普通的单亲家庭。
自她能记事起,灵魂和身躯就一直在漂泊。
在她眼中,母亲永远不苟言笑。无论是在烟火灶下,还是拥挤的绿皮火车中,母亲总是目光游离,没有一刻聚焦在她身上。
也许母亲也有她的心事呢?年幼的闫子枫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悄悄将手缩了回来。
不记得在哪个寒冬,她们终于停靠在了这座城市,像是离群的候鸟一样不再南飞,而是在槐城住了下来。
这里和闫子枫的家乡很不一样,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甚至不曾想象过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大城市啊!山背后的世界!”当第一次看见呼啸而过的高铁时,她兴奋地尖叫一声,指着还未消散的雪雾向母亲表达自己的喜悦。
母亲还是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远方,粗糙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轻轻搓着。
在某一年秋天,她躲在墙后,偷偷看见母亲给一个男人塞了好多东西。然后她便背上了沉重的书包,走进了她期待已久的校园。
“原来妈妈一直在帮我上学啊,那我一定要好好学!”
可直到她真的坐在教室里,才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就能做到的。那些数学公式,她无法理解;那些奇怪的物理题,在她眼里如同天书;甚至她蹩脚的英语也成了被笑话的东西。她根本更不上这里的孩子,困惑的神情在老师眼里也成了发呆。
“她说的话好奇怪哦~衣服也是……嘻嘻,真难看。”
“算啦算啦,乡巴佬都是这样的。而且啊,我听说她家还是黑户呢!”
“黑户?”
“对啊,就是……呃……就是什么呢?就是和逃犯差不多啦!没有身份的人。”
坐在最后一排闫子枫默默听着。明晃晃的白炽灯从她头顶打下,在书上投下一片阴影,连同那张五十几分的、被打满红叉的英语卷子。
“妈,老师又骂我拖后腿,把我调到最后一排了,但我看不见。”
“……”
“妈,我听不懂,这里的进度太快了。我觉得好焦虑……”
“……”
“妈,他们都笑我乡巴佬。我今天没忍住和一个人吵了起来,然后老师居然说我怎么能骂人,但明明是他的错!我觉得我没有错!”
“……你好好学习就好,管他干什么?”
“……妈……”
她终于是没有考上重高,于是来到了这所寄宿制职中。说实话这里的生活好一些,毕竟他们只看谁更“潮”,而不会暗地里较劲成绩。
更好的是,她远远地离开了家,这让她不用承担母亲那让人难以忍受的冷淡。
但她在一众繁花里,注定被淹没。普通的长相和穿搭没有让她拥有一丝关注,原本熟悉的讥讽再次如蚊蚋般出现。
就在这时,她无意间打开了电视,在上面看见了一个令她终身难忘的女人。
那正是温以宁。当时的她正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是舆论的台风眼。
在镜头下,她高高举起手中的话筒,目光凌厉,向着下面的一个想要拽住她裙摆的粉丝狠狠砸了下去。
闫子枫看着这一幕,禁不住往前挪了些,眼睛几乎要贴到屏幕上,脑中不断重映着刚才看到的画面。
凭什么,凭什么她卑微到烂泥里,也换不到一丝关注;而有的人却可以随心所欲,甚至视她所追求的为粪土?
那一击像是穿过屏幕,击中了她的灵魂。
她深深地喜欢上了温以宁,更喜欢她身上那股自己所没有的、自己一直在追求的自信骄纵。
当然,还有关注。
于是她开始关注温以宁的一举一动。买她的专辑,收集她的画册,一遍遍听她的歌,甚至为了维护她而不惜和所谓的“黑粉”开骂。
“闫子枫,你喜欢的那个什么温以宁好像因为言词不当被综艺退档了诶,现在网上可一堆人骂她。”
“他们懂什么?!一帮胆小鬼,就知道附和上面……她才没有错!”闫子枫如同炸了毛的刺猬,一边将剪下来的图片全搂到自己胸前,一边侧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说话的人。
突然,她笑了,“只有那样才是她的灵魂啊!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她的。”
在同学古怪的眼神中,她对温以宁愈发狂热。收集和温以宁相关的东西早已不再能满足她,她需要更紧密的连接。
一种永恒的、完美的连接。
一种可以让她获得关注和追捧的连接。
她想到了整容。
整容的开销极大,身为一名学生,闫子枫即使再狂热也不得不思索几分。
但是!如果可以用钱买到她所一直期盼的东西,并且可以维持一辈子的话,她愿意!更何况她在这时还有了其他“人”的帮助。
某天夜里,闫子枫独自蹲坐在床上,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照亮着她的眼睛。她不停滑动网页,试图寻找到一家可以完美将温以宁的面容复刻到自己脸上的美容院。
在她身边,三张银行卡静静躺着。为了偷到它们,闫子枫可耗了不少功夫,她再次出逃住进酒店,悄悄拉黑了母亲的电话。
好在母亲不是什么文化人,密码也不过是简单的生日;而且,她那么个人沉默寡言的人也只有等她一个月回去一次时才会打电话。
她要发现,至少下个月再说吧!
突然,手机里弹出了一通电话,吓得她差点把它丢了出去。
她颤颤巍巍地想要挂断,却怎么也不能成功;去拨打酒店的座机,但座机早已停用了。
更诡异的是,那通电话没有属地也没有号码,整个界面空白一片,简直像是恐怖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喂……喂?”她颤抖着点下接通,然后把手机靠到了耳边。
“是闫子枫吗?”
一阵低沉而带有几分磁性的男音从手机中传来,语调平和而舒缓,听上去倒是很正常。
“你怎么知道?!是谁卖给你我的信息的?”
但她的声音还是不自觉地提高,似乎这样就可以稍微安心一点。
谁知男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丢下了一个地名便挂断了。
“金鸢尾美容院,姜御。”
“诶???”看着挂断的页面,闫子枫满是疑惑,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刚刚在查这个的?这……难道就是老师说的什么“数据”吗?
还有,那个“姜御”是谁?
可不知为什么,即使有这么多的疑点,闫子枫还是在第二天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美容院门前。高大而装饰考究的店面仿佛有什么魔力,将她一步步吸引了进去。
在店员的介绍下,她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姜御。
出乎意料的是,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穿着制服、留着顺长头发的小个子女人。唯一比较吸引人的也只是那张精致的脸,不过在美容院就显得普通了。
“您是闫子枫小姐是吧?”姜御露出微笑,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请问您需要整成什么样子呢?”
“眼睛,我想要和温以宁一样的眼睛!”
“当然可以。”
躺在手术床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面容正在得到重塑,但没有一丝疼痛。
“看到这样的我,他们会大吃一惊吧。”
想到这里,闫子枫兴奋起来。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手上好像有一个光滑而尖锐的东西爬了过去。
“这里有虫子吗?医生?”
“啊不好意思,是刀柄不小心碰到你了。没事吧?”
医生的声音,好像和刚才有些不一样呢……
在一次又一次手术后,那张她所追求的、完美如天神的脸终于复刻到了她身上。
从此之后,她成为了整个校园关注的焦点,那些曾经的讥讽在此时也显得无力可笑了起来。
在绝对的影响力面前,杂音也只是一份特别的养料。
她每天耗尽心思将这幅面容打理得美丽动人,就像是她身体的存在只为了服务温以宁的脸。不过她并不觉得麻烦,相反相当幸福。
因为她,现在就是温以宁的一部分了。
她至高纯净的爱,就溶解在那细密的缝合线里。
突然有一天,当她再一次满怀期待地打开电视时,她看见了让她无法接受的场景:
在闪烁的镜头下,温以宁身着违和的黑色礼服,微笑着,手持话筒向周围的记者频频点头。
“听说您曾用话筒砸过粉丝,请问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我对此感到抱歉……是我那时候太冲动了,所以我现在在此诚恳道歉……”
“砰!”
遥控器重重砸在电视屏幕上,将里面温以宁的脸砸成了一片闪烁的雪花。
闫子枫死命掐住自己的脖子,胸口剧烈起伏,瞪大的双眼止不住地颤抖着。极度的愤怒冲上她的头顶,让她几乎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声:
“不可能!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微笑……为什么不砸死他?!不……这不是你的性格!”
“我好不容易变成了你的样子,你怎么能堕落为原来懦弱的我!”
她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温以宁的“示弱”。在现在的温以宁身上,她看见了从前那个不得不屈服于别人的自己,自卑软弱的自己。
她不允许。
她不允许自己心里的神,做出乞怜的样子。
闫子枫打开手机相机,看着里面那张完美冷峻的脸,突然想通了:
温以宁才没有变,她一直在这里,在她的身边。而电视里那个只会阿谀奉承的家伙,不过是个劣质的模仿者,一个“伪神”。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杀死那个人。
“喂,我要杀掉温以宁。你既然可以凭空联系到我,应该也可以做到吧。”
“放心,稍等片刻就好。”
璟玺湾酒店一楼,疲惫的温以宁踏入电梯,按下按键后便准备先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装束。
突然,她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大,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
就在她面前的镜子里,她的眼睛居然变成漆黑的空洞,连同电梯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慌忙之下,她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然而还未阐述完事情,便被从镜子中探出的恶魔刺穿了身体,然后变为了一枚溶解的茧。
在得知温以宁的死讯后,闫子枫并没有感到很高兴。相反,她陷入了另一种更深层的恐惧中——对于时间的恐惧。
任何东西都会在时间的摧残下死去,她注定无法永远保存温以宁的容颜。
所以她爱的早已不是温以宁,而是那个精神符号。在她扭曲的价值观里,只有消灭□□,才能永远保留她最完美的样子。
“所以,她想要通过自杀的方式,将温以宁的脸制成不朽的标本。”
严辞举起一张纸,上面是闫子枫手机的通话记录,还有她在酒店里奔跑跳窗的图片。
“结合您刚才提供的闫子枫在学校的表现,我们大概可以认定她就是主犯之一了。”
听到这里,班主任低下了头,“说实话,我平时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这是我的失职。但……但我还是无法想象她竟然会干出这样的事。”
说着,她突然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诚恳的目光看向严辞:
“警员同志,电话里还有一个人吧!是他最先教唆闫同学的,你们一定要抓住他!”
“虽然我只是她的班主任,但这个孩子除了不好好学习外……其实不坏的。”
严辞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点了下头。他见过太多这样的案子,虽然背后可能有些许不得已的原因,但犯人就是犯人,不能因此而放过他们。
这就是为什么恶魔,那样让他憎恨……
“您是闫子枫的监护人吧?接下来的事情,将不再由警务部受理,她大概率是要被判故意杀人罪的。不过由于她还未成年,您估计也要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
严辞将资料递给闫子枫的母亲,转身欲走。然而闫母却突然叫住了他,说出了她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如果……我不那么着急地赚钱就好了”
她伸出早已苍白的指尖,上面包裹着厚厚的茧,一字一句地读着资料,眼泪却在这时悄然滑落,沾上满脸的尘土,在纸上滴下浑浊的斑点。
“这里查询到你们是黑户,是这个原因吗?”
“对,孩子他爹死前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躲债我们才逃到这里变成了黑户。”
说到这里,闫母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弯下腰趴在膝盖上,手里紧紧攥着资料纸,大颗大颗的眼泪倾泻而下。
是的,她本想着多多赚钱,回去还完债,就可以给自己和女儿一个正常的身份。
但她不曾想,自己的沉默却让闫子枫缺乏了最重要的关怀,让她的心理逐渐扭曲。
“放我出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从审讯室里传来,紧接着闫子枫就被绑在担架床上给急匆匆地推了出来。只见她被几个队员压着,双腿不停扑腾;脖子上青筋暴起,俨然是一副疯狂的样子。
“哇哇太折腾了,严辞!她估计要先去精神病院一趟了。”萧白华费劲地把车子送出门,才有空擦了擦汗。
闫子枫的母亲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但眼神却一直追随着担架床,直到她消失在了救护车中。
“结束了……好像并没有太复杂啊。”
送别班主任和闫子枫的母亲,萧白华终于有时间喝一口冷透的咖啡。
确实,他们警务部虽然处理的都是有伤亡的案件,但这个案件比起其他还是过分简单了。
他看向旁边,凌白夜已经累到在沙发上滩成了一坨烂泥,把头搭在沙发扶手上睡死了。
有了这个家伙的帮助,破获案件还真的轻松了不少。不过那家伙终究还是恶魔,这次合作了,下次可不一定。
他低下头,注视着手上那份闫子枫的通话记录,眉头锁得愈发紧。
那个和闫子枫对话的男人,就像是故意要他们发现一样,甚至录下了手机通话内容。而空码电话无法回拨,那他又是怎么使用的?
他走到桌前,坐下翻看先前的案件记录。
虽然案件情况都不相同,但统一的是,所有案件里都有这么一个和犯人通话过的人存在。
只是,那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因为声音跨度实在太大了,从老人到孩童、从女人到男人都有,根本无法确认。
但是不抓住他,或者他们的话,下一个案子又会何时到来呢?
就在他思考之际,警务部的部长葛槐序突然走了进来,然后……停在了睡着的凌白夜面前,俯下身子一脸严肃地观察着他。
我靠!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