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百年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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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5日，结业日，距离百年祭还有6天。
李小婷穿着标准的文明提升所制服站在最后，成为了衬托结业人员的一片灰影之一。除了他们三人彼此，这片灰影中已经没有他们熟悉的面孔。
远处，第三文明提升所的所长像是一台上好发条的机器人，他用高亢激昂的语调重复着和上一次结业日相同的内容，场面可以说又热闹、又无聊。
李小婷在工作人员队伍的中间，看到了林穗，她表情默然地盯着前方，似乎根本没在听所长的演讲。
“让我们有请结业的同志们踏出这道通往新生的大门！”随着这一句让人熟悉的话语落下，李小婷飞快地向不远处的维克多和江亦恒使了个眼色。
结业人员的方阵开始列队，滞留人员则被要求往侧面走去。
这样可以让结业人员有足够宽敞的位置，同时又能让滞留人员看到第三文明提升所那条通往‘出口’的安检通道。这个位置非常微妙，滞留人员的右边是回到所内的中央电梯，左边则是通往所外的大门。
此时，李小婷和维克多已经在方阵移动时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最前面，他们的正前方就是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他们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在林穗的身后。
经过上一次的结业日，李小婷知道，所有结业人员通过安检通道时，为了保证场面不出现混乱，又能应对突发情况，所有工作人员会散开，形成一个扇形，将结业人员和滞留人员隔开。
这个站位是固定的，林穗所在的位置就是滞留人员方阵的最右侧。李小婷朝着那个熟悉的安检通道瞥了一眼，接着冷漠地转过脸望着前面人的背影。林穗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她背着手，个人终端正好在她的左手腕上。
经过上次回流所的确认，他们在百年祭之前需要拿到一个有权限离开第三文明提升所的个人终端，但这并不代表他们需要持有这个终端。
终端遗失对个人而言并不是一个小事件，而且无法保证他们能百分百在百年祭当天拿到这个终端而不被发现。他们锁需要的，是获得这个个人终端中的个人的授权信息，同时保证个人终端的主人在事发时并不知道这个事件。
李小婷盯着林穗的个人终端，终端的外展显示底图是夜晚的霓虹灯光，底图之上是默认字体的日期和时间，没有其他的实用组件。
“太远了……”有人在滞留人员方阵中轻声说。
“还差一点……”他又继续道。
“让我看看他们，让我看看新生的大门。”
这宛若叹息又呆板的一句话，将死水一般的滞留队列激活了，有人开始往前走，原本整齐的队列开始骚动起来。
“当希望和目标就在前方时，谁能忍住不探头张望呢？”李小婷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飞快地从维克多手里接过一张薄片，就着人群推搡的动作，贴到了林穗的个人终端上。
林穗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整个人都向前迈了一步，原本作为隔离带的工作人员队伍被撕裂出一道不大的裂口。
林穗回过头，正好撞上李小婷有些抱歉的眼神。她被人推着几乎是整个贴在了林穗的背上，她身后的人群还在下意识地往前走，工作人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散。
“诸位。”所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他掐断了音乐，声音在整个第三文明提升所的一楼大厅回荡着。
滞留人群中那种迫切的、盲目向前的气氛被他的声音打断，所有人都转头望着他的方向。所长仍然背着手站在高台上，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继续说：“希望你们能够带着这份憧憬，努力提升，早日去往新的生活！”
李小婷眯着眼睛看他，而滞留人员们也安静下来。工作人员重新筑起隔离带，她也向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低声对林穗说：“抱歉。”
那张薄片已经被她从林穗的个人终端上揭下，但时间比他们预期的要短，李小婷也不确定这份非法拷贝是否成功。在人群调整站位的间隙，李小婷把薄片还给了维克多，只见他快速地将薄片贴向自己腕带侧面的一个瑕疵点。没过几秒，薄片便迅速开始软化，最后竟像是雪花一样融化消失了。
“怎么样？”李小婷低声问。
维克多盯着腕带旁辅助屏上飞速滚动的数据，皱眉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信号获取时间太短……触发终端的生物密钥链时间……”
但还没说完，他又兴奋地抬起头，盯着李小婷快速地说：“有了！一个临时权限令牌！虽然不完整，但足够仿造一个认证信号。”
根据结业日的安排，仪式只需要半天，下午通常是方舟合众国的历史宣传片，而临近百年祭，宣传片临时替换成盖亚之心的纪录片。
三人在教室的最后几排坐成一个三角形。李小婷坐在前面，维克多和江亦恒坐在后排的两个对称点。
纪录片从打造盖亚之心的会议开始说起，配着柔和的背景音乐，看得人昏昏欲睡。维克多趴在桌上实在无聊，干脆跟旁边的江亦恒聊起天来。
“上午那几声引导得不错啊。”他夸江亦恒。
江亦恒本来靠着椅背有些懒散地在发呆，被维克多一喊，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应了一句：“不是你们教的吗？”
“我这不是夸你吗！”维克多翻了个白眼，见和江亦恒聊不下去，开始像个小学生一样戳李小婷的背：“要不你也夸夸我？”
李小婷没理他，埋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句，递给后面的两人。
“监控的转动速度比平时慢。”她写道。
后排的两人同时抬头望向监控，盯着监控看了好一会儿，却没有意识到异常。
“你多心了吧？”维克多说。
李小婷摇摇头，在笔记本上继续写：“平时巡回全场的转动速度是40秒，现在是42秒。”
“你是人吗…你数这个干嘛？”维克多轻声地吐槽。
“应该跟烟花有关。”江亦恒说。
因为环境原因，烟花这种具有庆典意义的活动已经全面废止，甚至包括方舟合众国成立百年纪念日，也只进行了演讲和休假作为庆祝。
但作为方舟合众国运行的基石，在盖亚之心的运行百年之际，经方舟理事会多次讨论决定，将在百年祭当天在天穹区燃起许久不见的烟花，而不止天穹区的实际烟花，系统也会在燃起电子烟花作为对应。
当天所有方舟合众国公民都可以通过个人终端进行线上观赏，算是弥补百年间没有大型庆祝的遗憾。
“为了压缩对环境的影响，系统会高密度计算烟花的燃放数量和规模。加上还要放电子烟花，它收紧分支机组的资源配给，导致边缘系统的响应速度变慢是很正常的。”江亦恒接着解释。
李小婷将笔记本上的字擦掉。她知道百年祭当天会因为烟花影响末端的响应速度，只是没想到这个影响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那之后，在百年祭来临之前，李小婷每天都会默数监控速率。监控以每天1秒的速度在延后，到百年祭当天，巡回全场的时间几乎达到50秒一圈。
百年祭当天，第三文明提升所白天的任务内容照常进行，但晚饭后会聚集在各赋能教室内对晚间8点的祭典内容进行直播。当天的值班工作人员需要到达现场进行秩序维护，仅留一人留守监控。
这是维克多在前一天的值班安排表上获得的信息。
“根据这几天末端反应的计算。”维克多一边吃着营养餐，一边快速重复着计划相关的数据，“从出发应急状态开始，加上本身的末端反应，我们可以在系统内下线的时间不超过5分27秒。”
“从居住区到1楼大厅电梯的时间是3.5秒。”李小婷补充。
“从中央电梯到门口你们还有印象吗？”维克多问，江亦恒摇了摇头，李小婷则是思考了一下：“当时从入口到办完手续走到电梯花了半个多小时，具体距离没有印象了。”
“没有建筑地图，到时候只能赌了。”维克多叹了口气。
“但是到时候直播怎么办？”他接着问：“应急状态的触发是在直播开始后吧？不然人太多太危险了。”
“不去参加直播。”李小婷想也没想的立刻答道：“从之前所有课堂内课程来看，他们只会扫描确认人数，但并不会确保全员准时到场。”
她抬头看到两人有些茫然的眼神，接着说：“也就是说，他们不会限制‘迟到’，因为这是一种绑定处罚的手段。他们默认所有人都会因为害怕处罚，从而保证自己的到场时间。”
在所有课堂学习中，他们不需要列队，不需要统一出发，只需要‘到场’。而这个‘到场’时间，从来没有限制。
“但是我们不介意这个问题。”李小婷靠着公共就餐点的椅背，望向中央电梯。
“我们现在只需要保证在直播开始后10分钟，触发应急状态。”她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之后再‘下线’时更换ID，离开这里。”
这听起来是一个无比简单的计划，但因为临时身份ID只能使用一次，他们甚至没有多的机会去模拟这个计划的合理性。当天是否会因为响应速度从而影响紧急状态的触发；这个紧急状态会不会覆盖全国；会不会影响他们‘下线’操作的窗口期；工作人员、值班人员又会不会按他们所想的方式操作，都是未知数。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毫无预演的，几乎是莽撞的且不会有二次机会的计划。
还有20分钟，百年祭的直播就会开始。所有人都将在5分钟后进入教室，等待直播。
李小婷开始意识到，他们的计划做得非常的粗糙，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再做修改。她虽然想要走出去，但外面的情况依然是一片模糊。她不像江亦恒，有一定要去调查的事，也不像维克多，有未完的恩怨处理，她只是无法忍受。
她想，如果失败了会怎样？会死吗？作为本次逃亡计划的组织者和怂恿者，她真的要去承担三个人的死亡吗?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是一种临近上台反而会怯场的无措。
李小婷搓了搓手，手心里都是汗。
门外传来脚步声，周围的人已经开始陆续的乘坐电梯前往教室参加晚上的直播。李小婷深吸了一口气，她换好了自己灰色的私服，将笔记本揣进了上衣口袋里，她想起了V说过的话，人不过是一堆数据的集合体。
李小婷突然就笑了，她想：“数据集合体怎么会有这么多顾虑呢？”一种无名的勇气再次涌了上来。
“我就是想证明，无论什么情况，我的选择都属于我自己，而不是靠一堆数据计算出来的最优解。”
李小婷想起了自己存钱买的卡片相机，有些难过的想着：“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它了。”
7：45
7点45分，李小婷从房间走出来，最后一个上电梯的提升人员看到了她不同寻常的穿着，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但没来得及搭话，电梯就载着他向教室而去。
8：00
整个居住区的光线全部暗下去，和模拟黑夜不同，这次连引导灯带都没有亮起。李小婷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听到了另外两人走来的声音，他们甚至没有说话，只是彼此用腕带上的微光确认了身份。
8：10
“开始吧。”李小婷轻声地说，维克多打开了自己的微型设备端。
“来吧V，让我们重新谈谈你学习模组里的秘密。”她举起腕带，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次的判定时间比往常慢了许多，那种嗡鸣声仿佛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几分钟后，熟悉的全场警报再次响了起来，电梯上印出了熟悉的S-5，底部闪着蓝色的光晕。
“好了！”随着维克多的话，李小婷感到自己的腕带与手臂的接口松动了，这是他们从未考虑过的情况，没想到在下线的同时，腕带居然也进入了可以拆卸的状态。
“可以摘下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三人快速地将腕带脱下，维克多则将那块看起来是‘瑕疵点’的东西从腕带上剥下来，可当他准备将临时身份ID拍在电梯上门时，电梯门却自己打开了。
林穗出现在轿厢里。
看到三人，她没有丝毫意外，警报的红光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李小婷此时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麻，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上来。”林穗快速地说道。
时间非常紧张，三人甚至来不及想更多，下意识地按着林穗的话走进了电梯。
“一楼你们出不去。”林穗平静地说：“没到我的下班时间，ID没用。”
“腕带给我。”她接过李小婷的腕带后，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快速地输入着。
“你那个小玩意儿，留下了一个复制路径，几天后系统就能查出来。”林穗边操作边解释：“不是什么高明的东西。”
维克多吃了瘪，垂着头没说话。
“我会把你们带到二级处罚室。”林穗已经录入完信息，电梯开始运行。“处罚室侧面有前往分机组的门，但是打开门的权限我没有，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她快速地说：“这个给你。”她递给李小婷一片碎片，看起来像是某种玻璃，极为锋利。
“回流所的东西。”她说。
李小婷疑惑地看着她：“这个拿来做什么？”
林穗指了指自己的右锁骨下方，说道：“一会儿走出电梯，你得刺我这里。”
李小婷的脸色骤然变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穗：“为什么？”
“我有两个孩子，我离不开这里。”林穗几乎是冷漠地说道，但她知道，李小婷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李小婷熟悉的半弧形房间，警报的红光照亮了这里，整片区域已经被嗡鸣声覆盖了。但李小婷此时却丝毫不受影响，她脑子里还回响着林穗的话。
“我离不开这里。”
我可以同意你的选择，但我也有我的责任。
我可以帮你，但我必须付出点什么。
我必须要给自己一条退路。
李小婷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四人走出电梯，在维克多和江亦恒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李小婷飞快地转身，将那片玻璃刺进了林穗的锁骨下方。
剧烈的疼痛让林穗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靠着电梯门滑了下去，大片的血迹染红了她的工作服。
而尖利的碎片同时划破了李小婷的手掌，她握得很用力，两人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走！”李小婷没有拔出碎片，将它留在了林穗的伤口上，带着血淋淋的手掌走向了已经被照亮的侧面暗门。
手掌传来的剧痛让她完全不受嗡鸣声的影响。
通往分机组的门被红色的警戒光照亮，维克多掏出设备准备开始破解。但这个任务太过突发，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李小婷和江亦恒站在旁边，谁也帮不上忙。
“这TM……”维克多急地准备开始骂娘，门却自己打开了。
“还有多久？”李小婷问。
“1分32秒……”维克多几乎要哭出来了。
走进分机组室，里面是整片的量子计算机组，它们像一个巨大的钢铁丛林一样将空间包裹住了。
此时所有的机组都散发出报错的红光。
“这边！”江亦恒喊道。
在量子计算机森林的最深处，他们看到了那个他们最开始猜测的，属于‘心脏’的‘逃生通道’。
之后的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
从第三文明提升所离开时，李小婷最后回头看了眼这栋纯白的建筑。那个文明提升所的徽记和金属制折线的数字“3”在夜幕下散发着一圈柔和的光芒，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它正站在徽记之上，冲她挥手告别。
李小婷稍微动了动手指，动作牵扯到掌心的伤口，痛得她嘶了一声。
“V，你让我来到这里，又纵容我们离开。”李小婷眯着眼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但她已经来不及等这个问题的答案便和另外两人一起快步融入百年祭的黑夜之中。
此时，遥远的天穹区正炸开了百年不见的第一朵绚烂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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