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口蜜腹剑》瀚海星空

36、断袖与否？

　　螣邪郎一直怀疑他亲爱的姑姑是个有暴露癖的家伙，她不爱住四面有壁的屋子，整日呆在四面环通的亭子里，或三面临水的榭台上。安寝的时候，也只是绕床围上两道屏风，倚栏而寝。

　　一道凉风扫在身上，他瘫死在榻上，全身唯二能动的拇指与食指捏着薄被往身上扯了扯，依旧禁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而他亲爱的姑姑，此刻正站在凛冽寒风灌入的风口，风将她头上与衣同色的白色兜帽吹开，袒露的黑发随风飘扬，衣袂亦被吹得波涛翻滚，衣飘飘兮风华兮。
　　螣邪郎猜想折扇后的表情一定是深邃又享受。而当她转过脸，他才发现，那扇子只是她用来遮掩冻得发白的嘴唇，风烈烈兮寒冷兮。
　　螣邪郎看着她死沉的脸上如冰雕般的面无表情，突然觉得被子也挡不住冷风了。

　　草药的苦涩味还残留在唇舌间，螣邪郎咽了口唾液，犹豫了一会，开口了，“姑姑，吾冷。”
　　话音一落，他看到她扯着身上的死人皮做出一个挑眉的动作，僵硬又流畅。他瞬间觉得，冰雕碎了一地，还冒着丝丝可观的冷气。

　　然而，碎成块的冰雕又迅速整合，再成一体，泛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讥讽的话，“人且不为五斗米折腰，吾却听到你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叫吾姑姑。”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拉开了屏风，描着巨幅山水图的画屏绕着床榻，围合成狭窄的空间，将凉风隔绝在外。近乎无处落脚，她就着榻上空白之处坐下，和螣邪郎面对面，无声无息、面如死寂地盯着他的脸。

　　不知是否是死人皮的原因，螣邪郎觉得她的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木然。只有木然之下不易察觉的忧愁，才让他觉得眼前的人尚有灵魂，且在神游天外。
　　看着她类似恍惚的模样，螣邪郎便不想计较方才的讥讽，转而问更为现实的问题，“本大爷什么时候才能回魔界？”

　　涣散的眼神迅速聚焦，蛾罗的目光扫在他如木乃伊的身子上，伸出舌尖舔了舔上下唇，直到唇色恢复红色，才给他一个可有可无的答案，“你应该去问闇薄之刃，吾不懂医术。”

　　螣邪郎的脸垮了下来，小声自言自语道：“算了。”
　　曾经，他对闇薄之刃只是耳闻其名，听说伊是魔界顶尖的杀手。而昨日，他才见证了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杀手，有隐性的虐人倾向。

　　落针的干净利落，伴随着脸上一闪而过的快意。看得出，他扎人扎得很痛快，螣邪郎却抖瑟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颤抖，将要刺入穴道的银针在离皮肤丝毫之处顿了下来，针尖的寒光映射在瞳孔里，持针的杀手脸上荡起温柔如斯的笑，却吐着阴森的话，“别动，下不对位置，你的命就没了。”
　　螣邪郎忍着瑟缩，右眼皮跳了一下，他将这个杀手的笑脸扔入记忆的深处。

　　蛾罗难得早他的脸上看到苦逼的表情，好奇地问：“闇薄之刃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螣邪郎侧开脸，果断不告诉她。

　　蛾罗也不追究，似是想起什么，面容再次沉了下来，僵硬的线条刻画出严肃的表情。话在心里囫囵了几圈才说出口，“螣邪郎，战场之上，伤亡难免，但你有反省过你如今躺在这里的原因吗？”

　　螣邪郎重新转过脸，也不知有没有思考蛾罗的问题，只是血眸重新凝聚锋芒毕露的冷光，全然不见方才的可怜兮兮。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半阖着眼眸，血色瞳孔倒映着亭子顶部几何形状的彩画，规律的图案总能给人理性的幻觉，他开始神游天外了。

　　久久听不到对方的动静，蛾罗才发觉他心思根本不在话题上，她终止了话题，不温不火地问：“你在想什么？”

　　她扬了扬对男人而言过分尖削的下巴，从螣邪郎的角度上看来，宛若刀锋削出的锥子，刺眼夺目。这让螣邪郎想起她隐藏在死人皮下的真容，他那不爱讲话的弟弟曾如此形容蛾罗的五官，“与其说是一张脸，不如说是挂着五把凶器的白墙。”
　　赦生一语惊四座，得到了他们母亲和魔君默然的认可。
　　由此看来，她跟那个死污点很有夫妻相。

　　“你在想什么？”蛾罗发觉他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下巴上，莫名闪动回忆的光。不明所以，她向床头伸出了手，目标是他的尖耳。

　　一阵熟悉的痛觉，螣邪郎不用想也知道蛾罗在揪自己的耳朵。

　　“你在想什么？”
　　第三次重复同样的问题，蛾罗却笑了，表情显得很愉悦，螣邪郎想那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取悦了她。
　　行动不便，挣脱不得，索性认命。还好之后蛾罗没有用力，只是用指腹轻轻捏着他软软的耳尖，留下瘙痒的触感。螣邪郎不适地动了动脑袋，“没想什么，发呆而已。”

　　他停顿了会，深深吸了口气，用迟疑的语气道：“魔君那……”
　　“放心，你半死不活的消息，魔君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蛾罗另一只抚摸下颌骨的手随意摆了摆，满不在乎地道。她似乎对魔君还心存怨念，明知她在鬼梁兵府，还派螣邪郎杀鬼梁天下。

　　“上回魔君欲杀燕归人，中途两人却被鬼梁天下救走，魔君震怒，才下此令。”螣邪郎若有若无地意有所指。
　　“不用你替他解释。”蛾罗继续扬着脸抚摸自己的下颌骨，似乎企图让自己的下巴变得更尖锐。她不再往螣邪郎脸上投注一眼，“吾不会傻到跟他面对面叫板。当然，即使吾说了，他也一定不会听。他是个非常自信的魔，自信是好事，但也是缺点，可是他的自信让魔界看到了一统中原的曙光。那么，吾可不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魔界大部分魔都像他这般自信？”

　　螣邪郎默默地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蛾罗也不想听他的回答，她只是停顿了几秒，又开始说了，“吾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这个结论得来得毫无依据。但吾不怎么乐观地看到，魔界近来在面对中原战场的失利。当初萍山未落地之时，吾对正道将希望寄托于练峨眉感到不可思议。但数个月来的事实告诉吾，练峨眉确实堪为魔界的大敌。更讽刺的是，吾开始认同魔君对练峨眉的处理。”

　　螣邪郎动了动手指，蛾罗毫无头绪的话让他听出深层的含义。他了解蛾罗善于用语言伪造氛围，给人以她很不满的错觉。但这次，他发现，他的姑姑是真的不满了。
　　他对蛾罗皱起眉，刚要吐出“慎言”二字，却倏然被蛾罗一瞪，她故作凶悍的表情很快破功了，笑道：“你不可放在心上，吾刚刚只是胡言乱语。”

　　尔后站起身，拉开屏风，露出侧身可过的缝隙，走了出去。紧接着又合上屏风，双臂攀在屏风上头的木架上，探出头望着里头的螣邪郎，挥了挥手，笑得像在看一只困兽，“吾捡了一只小红帽，为了避免她被大灰狼吃了，吾要去看看她，拜拜！”

　　大灰狼觊觎小红帽的美貌，想方设法吃掉她。蛾罗的不告而别让他看到了希望，想哄骗她离开佛寺，但在小红帽眼里，蛾罗已经是轻薄她的登徒子，与蛾罗同行的大灰狼必然也不是好东西。

　　狼天性狡黠，伺机而伏、伺机而动。蛾罗离开的几天，他们好似相安无事。封千机的桃花眼却依旧闪动着对小红帽的觊觎。

　　蛾罗摸了摸右脸，那一耳光的痛觉仿若犹存，称不上是好的回忆。她目光一转，瞥见封千机将自己的脸凑到她眼前，他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轻声道：“你被她打了？”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口气。蛾罗放下手，弯了弯唇角，不否认。
　　“她果然泼辣。”封千机移动眼珠，望向蛾罗正前方的窗子，窗扇紧闭。他的笑突然变得玄妙。蛾罗想，他一定是在想小红帽在房内做什么事。

　　她不想和封千机讨论一个女人的闺房秘事，便提出要离开，“我们出来够久了，是时候回府了吧？”
　　“她，你不管了？”封千机的羽毛扇摇得快了几分。
　　“她善蛊术，身上的伤对她也不是问题。我们在此，也对她起不了帮助，干脆走吧。”

　　这时，对面的房门打开了，一直呆在屋子里的小红帽跨着门槛走出来，连个眼神都不施舍给他们，她低着头从廊道走过。从袖中掏出一个包裹交给扫地的小秃驴，她说着什么，那小秃驴只是一直点头。

　　封千机看着她的背影，发出一声充满惋惜的叹息，似是妥协道：“你若坚持，吾随意。”
　　蛾罗看似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小红帽已经在往房内走，蛾罗绕过封千机，拦下她。她抬起脸，蛾罗看到她警惕的表情，如过度受惊的兔子。

　　蛾罗几乎可以肯定，封千机在她走的这段时间，对小红帽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她不由对封千机甩了一个眼刀子，换来他无辜的注视。

　　“为何挡道？”姥无艳后退了一小步。
　　这姑娘声音还蛮不错的，蛾罗摸着鼻子心想，“姑娘，吾与那个家伙尚有要事在身，需先行一步。姑娘在此地，可有不方便？”

　　话音一落，蛾罗的气还没缓过来，就听小红帽急促的回答，仿佛在甩一个大包袱。
　　“没，没有不方便。”
　　“额……”出于礼貌，蛾罗还是多问了一句，“那姑娘可要在下送您回家？”
　　“不用！”姥无艳回答得非常果断，说完便绕过他转入房内。

　　蛾罗只听“砰！”的一声，门被狠狠得甩上。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蛾罗抽了抽嘴角，她何时被人这般避如蛇蝎？

　　“哎，遭到美人拒绝了啊。”封千机笑得很喜庆，如沐春风。又安慰地将手臂攀在蛾罗的肩膀上。
　　蛾罗一转身，离他远了几步，冲他眯了眯眼眸，压低了声音，“你又败坏吾的名声了？”
　　“吾只是不小心说了一句，你走的这几天可能是去看姘头了，可能被她听到了。”

　　蛾罗望着他似笑非笑的俊脸，扬了扬眉毛，默然不发一语，转身离开。背后又传来封千机的声音，“醉清风，其实你不喜欢她吧？”
　　“哦？怎么说？”蛾罗脚步不停，随意地问道。
　　“因为吾发现……”封千机拖长了语调，他单手拉住蛾罗的手肘，迫使她停下脚步，尔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对男人更感兴趣。”

　　蛾罗惊悚地回过头，对上封千机满是玩味的眸子，倒映出她像被雷劈了的脸……

　　对手指，今天是人家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