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罗》斑斓壳

2、清梦

　　堇衣在莫府里有了自己的宅子。公子还赏了她两个近身服侍的丫鬟，和一个粗使婆子，特允她不必请安。
　　一觉睡到大天亮，难得的没有噩梦相扰。
　　起身，有人服侍。堇衣懒洋洋的由得她们随意打理。
　　院子里有一棵榕树，树冠极大，是夏日里纳凉的好去处。
　　吃过午膳，堇衣躺在软榻上打盹。外间的丫头倒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不像在杂役房的时候，那些下人一得停歇，便开始嚼舌根。
　　刚入秋，夜风微凉，堇衣却是早早的洗漱完毕，躲进棉被里，端起一本翻旧了的秋斋集细细看起。
　　不久院外的灯笼大亮，堇衣却仍是躲在被窝里，懒得动弹。
　　“姑娘，公子来了，您还是快些起身相迎吧。”
　　堇衣的媚眼轻瞥，纤手掩面，却只是打了一个哈欠。
　　屋门被推开，两个丫头已经在外间伺候着，堇衣眯了眯眼，仍是未动。
　　不多时，公子换了件银色外衫带着一丝瑟缩寒气进了屏风里。
　　“你倒是清闲。”
　　被角被掀起，莫离和衣躺在堇衣身边。似是怕那寒气，堇衣不由得往里面挪了一分。
　　“还是你这里暖和。”说着，莫离将堇衣手里的书拿起，细细的翻看，倦怠的身子靠向堇衣。
　　堇衣挑眉，任身前的男人将所有的重量倚在自己身上。他的手指纤长白皙，十分好看，在泛黄的书页中缓缓流转，姿态优雅万千。
　　见他的眉心微蹙，她无声抚上他的额角，细细按揉。
　　“你哥哥喜得贵子。怎么也不见你送份贺礼去？”
　　堇衣手上不停，口中语气如常。
　　“他看我不起，我又何必触他霉头.。”
　　“哦。”莫离再翻一页，似是无意道：“这冰梨膏倒是许久未曾吃过了。”
　　“孙大夫特意交待过，公子近日不能吃寒凉的东西。”
　　“堇儿明日替我做一盅可好？”
　　这男人竟是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堇衣耐着脾气又把孙大夫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嗯，记得要少加些蜂蜜，我不爱吃太甜的东西。”说完，莫离将手中的书还给堇衣，翻了身抱住堇衣闭上眼睡了过去。
　　女子似是极低的轻叹了一声，将书本放在枕下，替莫离掖好被角，解下莫离的发带，将他那一头乌丝打理妥当，这才垂了眼眸，缓缓入梦。

　　梦里依稀是三月天，堇衣穿着母亲生前极爱的水烟罗将枯瘦的秋萍远远的甩在身后。十三岁的少女，却已是心思玲珑，她知道自己像极了母亲，那一双勾人的媚眼已是风华难掩。
　　那只剩空名的家族，已无法再将她禁锢。她向死去的母亲发过誓，要让那些欺凌过她们母子的人得到报应。
　　纤细的身影犹如一只幼蝶在人群中穿梭，那些男人的眼神死死的黏在自己身上。她心里止不住的发冷，却强迫自己舒眉展颜。
　　松亭里，那个纤长的身影果然还在等。
　　“阿紫，你来了。”
　　少年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惊喜。阿紫颔首，露出羞赧的神情，一把柔绵的声音软软回道：“阿紫本不该来，只是，阿紫不舍得。”说着媚眼流转，生生的攫住了那少年的魂。
　　“阿紫，你，你可愿随我离开？”
　　“离开？去哪里？”少女有些诧异，却仍勉力镇定，她总是记得娘亲骂她定性不够。虽然此刻事态的发展有些脱离自己的掌控，可她依然要赌。
　　“去哪里都好，只要你愿意，我们……”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少女一个冷哼打断。
　　“你若是嫌我直说便好 ，何必编这些瞎话来诓我！”
　　“我，我没有，阿紫，你莫要生气！”
　　“那你说，你为何不娶我，你不是说你已经同你爹爹说好了吗，怎的今日又反悔?”
　　“阿紫，你莫要生我的气，是爹爹，是爹爹他帮我定了一门婚事，我已是极力反抗，他仍是不允。不过阿紫你放心，我楚韵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今晚我们就走，可好？”
　　阿紫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口中模糊应道。少年立时欢喜得拉紧了阿紫的手。等阿紫回过神来，按少年已是不在。
　　那晚，雨下了一夜。阿紫在房中静静的绣着样子。哥哥找不到秋萍来问她，她只说不知道。
　　第二日清晨，护城河里多了一具少女的尸身，是秋萍的。
　　那一日，哥哥哭到力竭，昏死过去。阿紫拿了白色的帕子掩在面上，唇齿不停的打颤。
　　是她让秋萍去给楚韵送信，说她身体不适，动弹不得。
　　可她没想到，秋萍没有等到楚韵，却是等到了刚刚吃完花酒的楚桀，楚韵的亲哥哥。
　　第二日，哥哥一醒，却是先甩了阿紫一个重重的耳光，那双温和的眸中，第一次盈满了鲜红。
　　哥哥去了楚府，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听那抬哥哥回来的人说，楚桀的命根子被哥哥一刀切下。
　　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族终是结束在楚家老爷的手中。阿紫看着多年夙愿得以达成，心里却是一片灰败。
　　原来是这般滋味。却也不怎么痛快，偏偏还想流泪。

　　楚韵来寻她，她仍穿着那件母亲常穿的水烟罗。相对无言，到最后他说，会替她照顾好她哥哥。
　　她笑，如魅。沉默如初。只觉得身体不住发冷。

　　被噩梦纠缠的堇衣死死的缠在莫离身上。
　　莫离抬手擦去她额角的冷汗，黑亮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