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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会等到阳光重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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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在夜色中疾驰,江隐靠着车窗无法入睡。窗外偶尔闪过的灯光像是迷失的星星。
清晨六点,列车抵达菇亥市。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沿海城市,空气中弥漫着咸涩的海风气息。江隐按照地址找到了松山路,那是一条蜿蜒上坡的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杉树和隐蔽的豪宅门牌。
77号是一栋现代风格的别墅,外墙是冷灰色的混凝土,大片的玻璃窗反射着阴沉的天空。整个建筑看起来更像一个美术馆而非住宅,完美无瑕却毫无温度。
江隐在对面街角的树丛后观察了很久。庭院修剪得一丝不苟,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任何情况。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大门,后座上一个优雅的侧影一闪而过。
是林女士。
确认汽车远离后,江隐快步走向别墅大门。电子锁和监控摄像头无处不在。他按下门铃,心跳如鼓。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女声:“您好,请问有事吗?”
“我……我是林炽阳的同学。”江隐尽量让声音自然,“来给他送一些落下的学习资料。”
短暂的沉默后,大门咔嗒一声开了:“请进,炽阳少爷在二楼画室。”
江隐的心几乎跳出胸腔。他走进庭院,主宅的门已经打开,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女士站在那里:“您是?”
“江隐,炽阳的同学。”他重复道,手心出汗。
女士点点头:“请跟我来。夫人吩咐过,炽阳少爷需要静养,不宜久待客。”
江隐跟着她走上悬浮楼梯,内心既期待又恐惧。期待见到林炽阳,恐惧看到他可能的变化。
二楼画室的门虚掩着。女士敲了敲门:“炽阳少爷,有同学来看您。”
没有回应。
女士推开门,示意江隐进去:“我下去准备茶点。”
画室很大,四面都是落地窗,但窗帘半掩,室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松节油和颜料气味。林炽阳背对着门,坐在画架前,一动不动。
“炽阳?”江隐轻声唤道。
那个身影微微一颤,但没有回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的速写本……”江隐走近几步,“你还好吗?”
林炽阳终于转过身来。
江隐倒吸一口冷气,林炽阳他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眼下有深深的黑影。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眸现在空洞无神,像是被掏空了灵魂。
“我很好。”林炽阳机械地回答,“妈妈说我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调整状态。”
江隐环视画室。墙上挂满了完成和未完成的作品,全是那种精致但毫无生气的商业风格。只有角落一幅被布覆盖的画显得不同。
“那是《自由》吗?”江隐轻声问。
林炽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空洞:“那幅画不适合展出。妈妈说得对,艺术需要克制。”
江隐的心沉了下去。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林炽阳,更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
“看着我,炽阳。”江隐走近,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真的相信这些话吗?”
林炽阳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变得空洞:“我相信妈妈是为了我好。”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
林炽阳的表情瞬间变得恐慌:“妈妈回来了!你必须马上离开!”
“跟我一起走。”江隐抓住他的手腕,“现在就走!”
林炽阳挣脱开来,眼中短暂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不行!她会毁了你,就像毁了我一样!快走,后楼梯下去!”
楼下已经传来林女士的声音:“王姨,谁来了?”
林炽阳几乎是把江隐推出了画室,指向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快走!别再回来!”
江隐最后看了他一眼,在那双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里看到了曾经的林炽阳。然后他转身冲向安全出口,悄无声息地溜下楼梯,从后院翻墙而出。
站在别墅外的街角,江隐心跳如雷。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周三下午五点,海菇公园码头。如果我还活着。」
纸条背面用红色颜料匆匆涂写了一行小字:
「帮我找回自由。」
接下来的三天,对江隐而言如同三年。
他住在菇亥市一家廉价旅馆里,房间狭小潮湿,墙纸剥落,散发着霉味。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窗口正对着海菇公园的方向,更重要的是周三下午五点的约定。
每天清晨,江隐都会去松山路远远地望着那栋灰色别墅。他看到林女士的黑色轿车准时进出,看到佣人采购归来,但再也没见到林炽阳的身影。
第二天下午,他发现别墅二楼的某个窗帘似乎有被轻轻拨动的痕迹,哪怕只是一瞬间,但那足以让江隐的心跳加速。他希望那是林炽阳在试图与他沟通。
周三清晨,菇亥市下起了暴雨。狂风卷着雨水拍打旅馆窗户,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江隐站在窗前,望着被雨幕模糊的海菇公园方向,内心充满不安。
下午三点,雨势稍小,但天空依然阴沉如暮。江隐提前到达海菇公园,选择了一个可以观察码头但又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隐蔽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码头上除了被风雨摧残的垂柳和几只瑟缩的水鸟外,空无一人。四点五十分,一辆黑色轿车驶近公园入口,但并未停留,缓缓驶过。
五点整,码头上依然空荡。雨又开始大起来,在水面激起无数涟漪。
五点十分,江隐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开始怀疑那张纸条是否只是个安慰,或是更糟,就是一个陷阱。
五点二十分,就在江隐几乎要放弃希望时,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码头另一端。他穿着一件过大的黑色雨衣,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但走路的姿态和身形,江隐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林炽阳。
江隐几乎要冲出去,但理智让他停下了脚步。他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跟踪或监视后,才快步走向码头。
听到脚步声,穿雨衣的人猛地转身,兜帽下滑,露出林炽阳苍白但明亮的眼睛。
看到江隐,他眼中闪过惊喜、恐惧,还有决绝。
“你真的来了。”林炽阳的声音被雨声几乎淹没,但江隐听到了其中的颤抖。
“我答应过的。”江隐走近,雨水顺着他脸颊滑下,“你怎么样?”
林炽阳苦笑,拉下兜帽。他的额角有一块新鲜的瘀青,嘴角也有些红肿:“比看上去好点。妈妈发现纸条了,但我们运气好,她以为那是旧纸条。”
江隐的心一紧:“你的伤……”
“不重要。”林炽阳急切地抓住江隐的手臂,手指冰凉,“听着,我没有太多时间。王姨帮我出来的,说她去买东西,一小时内必须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妈妈要送我去国外,一个专门‘纠正’问题青年的寄宿学校。下周一的机票已经订好了。”
江隐感到一阵寒意,比雨水更刺骨:“不能拒绝吗?”
“她是我法律上的监护人,直到我明年生日。”林炽阳的声音里满是绝望,“而且她控制着所有经济来源。我没有选择。”
两人沉默相对,只有雨声哗啦作响。海菇波涛汹涌,灰绿色的浪涛拍打着码头木桩,仿佛也在诉说着不公。
“那就逃走。”江隐突然说,“现在,跟我一起。”
林炽阳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但很快又暗淡下去:“能逃到哪里?她没有找不到的地方。而且会连累你……”
“我有一个姑姑在南方小镇教书,她一直邀请我去。”江隐语气坚决,“我们可以去那里,找工作,继续画画。不需要很多钱,只需要自由。”
林炽阳看着江隐,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下,像是眼泪:“为什么为我做这么多?我不值得……”
“因为你的画让我看到了真正的艺术。”江隐直视着他的眼睛,“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为什么爱上绘画。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来,“因为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我自己。”
码头的风突然大起来,吹得两人的衣服猎猎作响。林炽阳的眼神变化着,恐惧与希望交织。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就在这一刻,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林炽阳脸色骤变:“是王姨的信号!她提前回来了!我必须马上回去,否则她会怀疑!”
“什么时候走?”江隐急切地问。
“周六午夜。”林炽阳快速说道,“妈妈要去参加一个晚宴,凌晨才会回来。那时警卫最松懈,我可以从画室窗户爬出来。”
“我会在这里等你。”江隐承诺道。
林炽阳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拥抱了江隐。这个拥抱短暂却用力,仿佛倾注了所有不敢言说的情感。
“如果我没来,”林炽阳松开手,眼中有着江隐从未见过的严肃,“不要再找我。保护好自己。”
不等江隐回应,他已经转身跑远,黑色的雨衣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江隐独自站在码头上,任由雨水淋透全身。怀中还残留着林炽阳拥抱的触感,冰冷而真实。
回到旅馆,江隐开始制定计划。
他查了周六午夜后的列车班次,联系了南方的姑姑,只说会带一个朋友暂住。姑姑爽快答应了,还表示可以帮忙找临时工作。
接下来的两天,江隐度日如年。
他不敢再靠近松山路,生怕引起怀疑。周六白天,他去买了两张南下的夜班车票,然后回到旅馆房间,静静地等待午夜降临。
雨在傍晚停了,夜晚的天空异常清澈,满月皎洁,星辰明亮。江隐站在窗前,望着海菇公园的方向,内心既期待又恐惧。
十一点三十分,他提前到达码头,隐蔽在同样的角落。月光下的海菇平静如镜,与那天的狂风暴雨形成鲜明对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午夜来临又过去,码头上依然只有江隐一个人的影子。
江隐的心渐渐沉入冰冷的水底。林炽阳没有来。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希望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江隐的心跳加速,但很快发现那脚步声太过沉重,不像是林炽阳。
一个中年女性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是王姨,林炽阳家的佣人。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信封。
“江同学?”她认出了阴影中的江隐,声音颤抖,“炽阳少爷不能来了。”
江隐感到一阵眩晕:“他怎么了?”
“夫人提前回来了,发现了他的计划。”王姨眼中含泪,“他们发生了激烈争吵。夫人把他锁在了房间里,收走了所有东西。周一直接送他去机场。”
她递过那个信封:“这是他拼命要我转交给你的。快走吧,夫人可能已经怀疑我了。别再回来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炽阳少爷。”
王姨匆匆离去,消失在夜色中。江隐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的画纸和一把钥匙。
画纸上是用口红匆匆绘就的速写——两个身影手牵手奔向远方的太阳。右下角用同样的口红写着:
「记住自由。等我。」
钥匙上挂着一个小标签,写着「车站储物柜107」。
江隐在月光下站立良久,然后毅然转身走向火车站。在107号储物柜里,他找到了林炽阳的速写本和那幅小小的《自由》。速写本最新一页上写着一行字:
「他们会带走我的人,但带不走我的心。继续画,为我也是为你。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回家的路。」
第一缕晨光染红东方天际时,江隐退掉了两人南下的车票,他登上了回学校的列车。他怀中紧抱着林炽阳的速写本,目光坚定地望着窗外。
列车启动,菇亥市渐渐远去。
江隐打开速写本,在第一页空白处画下两个并肩站在风暴中的身影,然后郑重地写下一行字: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我会等待,直到阳光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