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喧嚣静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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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是从一种低频的嗡鸣开始的。
像是无数只无形的蜂，将巢穴筑在了林默的颅骨深处，持续不断地振翅。这不是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穿透力，蛮横地钻入他的每一条思绪缝隙，将专注与宁静搅得粉碎。
电车车厢，是他的炼狱。
左侧那个高中生散发出的考试焦虑，是尖锐又干涩的铁锈味，刮擦着他的神经；右前方一对情侣间甜腻的依恋，则像过于粘稠的蜜糖，闷得他喘不过气；更多的是疲惫、麻木、微小的烦躁，这些灰蒙蒙的情绪尘埃般漂浮在空气里，构成一片无处不在的背景噪音。
林默垂着眼，额角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试图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凉意。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帆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或许有些晕车、精神不济的普通青年。
没人知道，他正独自承受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十七分钟。他默默计数。还需要忍受十七分钟，才能抵达目的地。
就在他感觉那嗡鸣即将攀升为撕裂一切的尖啸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几乎是颤抖着掏出来，屏幕上的光在昏暗的车厢里有些刺眼。
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讯息，内容简洁得像一道赦令：
【目标：张伟，维也纳咖啡厅，15:30。需求：『自信』。预付30%，老账户。】
文字落定的瞬间，林默奇异地道那沸腾的噪音稍稍平息了一些。不是因为讯息本身，而是这条讯息所代表的那个即将到来的动作——那个能让他从这无边苦海中，短暂上岸的动作。
猎物出现了。猎人该出动了。
电车到站，门开。林默将卫衣的帽子拉起，遮住大半张脸，汇入涌动的人潮。他的步伐很快，却不是匆忙，更像是一种明确目的的流动，巧妙地避开与每一个路人的接触，尤其是那些情绪强烈的人。
维也纳咖啡厅有着复古的装潢和柔和的灯光。他在对街的阴影里驻足，目光穿过玻璃，很快锁定了目标。
张伟，一个穿着略显紧绷新西装的男人，正不断地调整领带，面前的黑咖啡一口未动。他时而低头看表，时而抬头张望，手指焦虑地在桌面上敲打。一股强烈却不稳定的“期待”与“紧张”混合气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对林默而言，像是黑暗中一盏忽明忽暗的灯。
时间到了。一个穿着干练的女性和她的助理在张伟对面坐下。商务洽谈开始。
林默知道，时机稍纵即逝。他需要的是对方在发言时，那种情绪攀升到顶点的、最纯粹的瞬间。他穿过马路，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风铃轻响。各种情绪的噪音再次扑面而来，但这一次，林默将它们隔绝在外。他的全部感官，都像精密仪器一样，对准了张伟。
他没有靠近，只是在靠门的一张空桌旁坐下，点了一杯冰水。然后，他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看起来像是老式MP3播放器的银色金属小盒，指尖看似无意地摩挲着侧面一个微微凹陷的区域。
他的目光低垂，没有直接看向张伟，但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那个方向。他调整着呼吸，将自己的感知不断收束，像调焦镜头，将背景噪音虚化，只留下张伟那愈发尖锐的情绪频率。
就是现在。
张伟似乎讲到了关键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发亮，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充满了试图说服对方的热切。那股名为“自信”的情绪，终于压倒了紧张，在他体内达到顶点，如同一个无形的小太阳即将爆发。
林默的指尖在金属盒上轻轻一按。
没有声音，没有光效。
但在他的感知里，仿佛有一根极细的针，跨越空间，精准地刺入了那股情绪的核心，然后轻轻一抽——
张伟的话语几乎难以察觉地顿了半秒，那股飞扬的神采像是被微风吹拂的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迅速黯淡下去几分。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犹豫和底气不足。
而林默的手中，那银色小盒的细小缝隙里，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辨认的暖金色光芒一闪而过，随即隐没。盒身微微温热。
成了。
几乎在同时，林默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折磨人的嗡嗡声，如同潮水般退去了。一种奢侈的、绝对的静默，降临在他的世界。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瞬间的宁静，纯粹得让他几乎想要落泪。这是他活下去的氧气，是他用罪孽换来的续命药。
短暂的几秒后，噪音开始如同细沙般重新渗透回来，逐渐增强。
但已经够了。
他放下冰水的钱，起身离开。经过张伟那桌时，他听到那个男人正在说：“……当然，这个方案可能还需要再完善一些细节……”
语气里，已经没了最初的笃定。
林默压低了帽檐，推门走入城市傍晚的喧嚣之中，将那一丝偷来的、正在飞快消散的“自信”的余温，和自己心中悄然泛起的、冰冷如石的空洞感，一同默默咽下。
这只是又一次日常的狩猎。为了让自己能继续，在这喧嚣地狱里，多活一天。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亮起，一条新讯息映入眼帘。
「小默，这个月的药费又让你破费了。谢谢你，总是你……要照顾好自己。」
信息来自他的父亲。
林默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父亲一直以为他在一家高强度的IT公司上班，这些钱是他没日没夜加班挣来的辛苦费。他从未怀疑过儿子能拿出这笔巨额医疗费的真正来源。
一种比情感噪音更沉重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他无法回复，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最终，他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桌面上。
就在他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时，新的任务指令恰到好处地、冰冷地切入——
【目标：李建明，‘曙光’公益基金会理事长。需求：『慈悲』。地点：明日午后，基金会慈善活动现场。全额预付。】
林默的目光凝固在“『慈悲』”两个字上。
一个公益基金会的理事长，需要被窃取的情感竟然是“慈悲”？
讽刺的味道如同冰冷的铁锈，在他口中蔓延开来。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是怎样一种情感造物：大概是温润的、带着乳白色光晕的、触手微热的东西吧。是那种能让最冰冷的机器都仿佛产生拥有心灵的错觉的东西。
狩猎“慈悲”……这一次，他偷走的会是什么？是一个孩子得到救助的希望？还是一位老人赖以生存的温暖？
胃部开始隐隐抽搐。
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父亲的医药费，下一个疗程的钱，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而脑中逐渐加剧的噪音，更是最直接的鞭挞。
他需要这笔全额预付的佣金。他需要下一次的“镇痛剂”。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最终，只是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字。
【收。】
回复完毕，他将其余的情绪彻底屏蔽在外。
猎人不需要感受，只需要执行。
他起身，开始准备下一次狩猎所需的工具，眼神重新变回一片沉寂的冰湖。
只是湖底深处，那根名为“伪善者”的刺，似乎扎得更深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喧嚣静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