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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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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关于“岭南盐运”的卷宗静静地躺在茶几上,封皮的纸张微微泛黄,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谢长乐的目光落在上面,他知道,这看似寻常的四个字背后,牵扯着岭南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是无数人觊觎的肥肉,也是足以致命的陷阱。周临清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他,意图不言而喻。书房内,茶香与药香交织,气氛却比窗外的晨露还要冰冷。
“岭南盐运历来由几大世家把持,盘根错节,水深得很。”周临清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的腔调,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本王身体不好,懒得与他们费神周旋。你初来乍到,正好替本王去搅一搅这潭浑水。”
谢长乐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翻开了卷宗的第一页。里面记录的并非账目,而是一张张关系网,人名、官职、姻亲关系,密密麻麻,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将整个岭南官场都笼罩其中。而在这张网的最中心,赫然是几个他初到岭南时便有所耳闻的大家族。周临清这是要他做一把刀,一把替王府斩断这些盘踞势力的利刃,而刀的下场,往往是或断裂,或被弃。
这不仅仅是一场试探,更是一份投名状。周临清要的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下属,而是一个能替他冲锋陷阵,又能被他牢牢掌控的棋子。而谢长乐,从收下那枚药丸开始,便已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他合上卷宗,并未表露出任何为难之色,反而抬眼看向周临清,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了然。他将那份卷宗与袖中的紫檀木盒并排放在一起,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在摆放两件等价的物品。
“王爷信得过,长乐自当万死不辞。”他的声音沉稳依旧,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这把刀是否锋利,还要看王爷肯给多少磨刀石了。”
周临清闻言,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牵动了肺腑,让他忍不住掩唇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欣赏谢长乐的坦白与聪明。谢长乐没有讨价还价,而是直接索要支持,这证明他不仅接下了这个任务,更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完成它。周临清从身后的暗格中又取出一枚令牌,随手抛了过去。那枚纯黑的玄铁令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卷宗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令牌上雕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正是岭南王府暗卫的标志
“凭此令牌,王府暗卫,皆可为你所用。本王只要结果。”周临清的语气带着一丝咳嗽后的沙哑,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却愈发迫人,“长乐,别让本王失望。”
玄铁令牌落在卷宗上,那冰冷的金属质感与泛黄的纸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牌上的兽首栩栩如生,仿佛正用无声的语言宣告着它所代表的权力和血腥。谢长乐拿起令牌,入手沉重,一股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他知道,这枚令牌既是助力,也是监视。周临清给了他刀,也给他套上了枷锁。
“长乐明白。”谢长乐将令牌与药盒一同收入袖中,动作沉稳,仿佛袖子里装下的不是关乎生死的重担,而是两件寻常的物件。他站起身,对着周临清微微躬身,“若无他事,长乐便先告退,也好早日为王爷分忧。”
周临清并未挽留,只是靠在椅背上,摆了摆手,脸上因咳嗽泛起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羸弱,与他刚才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判若两人。他闭上眼,似乎有些疲惫,不再看谢长乐一眼,仿佛方才那一番交锋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走出书房,清晨的阳光透过回廊的雕花窗棂洒在谢长乐的青色衣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他看似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这一趟王府之行,他得到了救妹妹的希望,也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回到侯府,谢长乐没有片刻停歇,立刻命人将那枚“续命丹”送去给妹妹谢婉儿的贴身侍女,并嘱咐务必小心看管,未得他命令,绝不可服用。他自己则走入书房,将那份盐运卷宗摊开在桌案上。他没有立刻研究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而是取来笔墨,在一张白纸上,缓缓写下了“周临清”三个字,并在名字上画了一个重重的圈。
“来人。”他对着门外沉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一名身着黑衣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等候命令。这是他从京城带来的心腹,也是他在这岭南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力量。谢长乐的目光从纸上的名字移开,落在那名护卫身上,眼神锐利如刀。
“去查,岭南王府近年来的所有动向,尤其是……王爷的病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本侯要知道,他这病,是真是假。”
那名黑衣护卫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阴影,消失在门口,仿佛从未出现过。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谢长乐独自一人。窗外的阳光愈发明媚,将庭院中的芭蕉叶照得翠绿欲滴,但这满室的光明却驱不散谢长乐眉宇间的凝重。他盯着纸上那个被圈起来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的声音与周临清在王府书房中的节奏惊人地相似。
周临清给了他一把刀,让他去斩断世家大族的根基。但这把刀,也可以反过来刺向持刀之人。岭南王看似病入膏肓,却手握重权,心机深沉。他的病,究竟是软肋,还是他用来迷惑世人的伪装?在彻底搅乱岭南这潭浑水之前,谢长乐必须先弄清楚,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究竟是不是一条真正的病龙。
正当他沉思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是妹妹谢婉儿的贴身侍女,名唤采薇。她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参汤,面带忧色地走了进来。她将参汤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那张写着周临清名字的白纸,眼神微微一缩,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侯爷,您从王府回来便一直待在书房,还是先用些参汤吧。”采薇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关切,“小姐那边……方才醒了片刻,问起您了。”
听到妹妹醒了,谢长乐眼中的冰冷瞬间融化了些许。他端起参汤,却没有喝,只是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他知道采薇看到了桌上的纸,但他并未在意。这个侍女自小便跟着婉儿,忠心耿耿,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婉儿情况如何?王府送来的药,可收好了?”他一边问着,一边将那张写着名字的纸随手翻了过去,盖在了桌案上。
采薇见状,心中稍定,连忙回话。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双手奉上,那枚乌黑的“续命丹”正安然躺在其中,被层层丝绸包裹,隔绝了那股奇异的香气
“回侯爷,药已妥善收好。小姐她……精神依旧不济,只是念着您,怕您为了她的病太过劳心。”采薇的声音里透着心疼,“侯爷,这岭南王的药,真的……能信吗?”
谢长乐接过锦囊,指腹摩挲着丝绸的质感,感受着里面那枚药丸冰冷的轮廓。他没有直接回答采薇的问题,而是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目光投向庭院深处妹妹居住的阁楼方向。阳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眼神深邃,仿佛在权衡着一场输赢未知的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