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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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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乐展开信笺,烛火下,周临清那遒劲有力的字迹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笼罩。信中并未提及任何要事,只是一番寻常问候,询问他是否已安然到家,并附言明日府中有新到的名贵药材,邀他过府一叙,顺便为他妹妹诊脉。每一个字都写得客气周到,毫无破绽,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雨水打湿的墨迹微微晕开,如同在他心湖中投下的石子,涟漪不断。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纸张边缘因高温而微微卷曲,发出细微的“滋啦”声,就像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他这是在告诉我,我的一举一动,甚至婉儿的病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谢长乐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但话语中的寒意却让小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这封信不是邀请,而是一道命令。周临清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不容拒绝的话,他不仅要试探谢长乐的忠诚,更要将谢婉儿这张牌,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他松开手,任由那封信落入炭盆之中,火苗瞬间将其吞噬,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湿冷的空气里。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转身,重新为妹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冷冽的人并非是他。他俯身在谢婉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留下几句嘱咐,随后便直起身,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小荷,备车,明日一早,我要再去一趟王府。”他对着门外吩咐道,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与此同时,岭南王府的书房内,周临清正展开暗卫送来的密报。纸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记录着谢长乐收到信后的每一个细微举动——从他紧锁的眉头,到最后将信烧毁的决绝。周临清的指尖在“烧毁”二字上轻轻划过,一丝玩味的笑意在他唇边漾开。这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有趣。谢长乐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将这试探的信物抹去痕迹,这恰恰证明了他的冷静与城府。
“看来,本王送去的这份‘关心’,他已经收到了。”周临清放下密报,端起手边的药碗,那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他却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将空碗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去,一轮残月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书房,照亮了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驱散了满室的药味与檀香。他伸出手,接住从屋檐滴落的一滴冰冷雨水,那感觉,像极了初见时,谢长乐那双平静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寒光。他知道,明天的会面,将会是另一场更加精彩的博弈。
次日清晨,雨后的岭南空气清新,带着微凉的湿意。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倒映着天边初升的微光。谢长乐的马车准时停在了岭南王府门前,朱红的大门上,铜环在晨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他一袭青衣,面容沉静,仿佛昨夜的波澜从未在他心中留下痕跡。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态度恭敬却带着几分疏离,引着他穿过回廊,径直走向周临清的书房。
“侯爷请,王爷已等候多时了。”管家的声音在清晨的王府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透着王府的规矩与威严。
书房的门虚掩着,檀香的气味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溢出。谢长乐推门而入,只见周临清并未坐在案前,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他身着一袭玄色常服,腰间玉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墨色的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态的慵懒,却丝毫未减他身为王爷的气势。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谢长乐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审视的笑意。
“长乐来了,坐。本王刚得了些北地进贡的雪顶茶,正好一同尝尝。”他的声音平淡温和,仿佛真的是在招待一位许久未见的朋友,丝毫不见昨夜信中的锋芒。
他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那张无形的网就收得越紧。这间书房,此刻便成了新的棋局,一言一行,皆是落子。
谢长乐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回视着周临清。他注意到,周临清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了几分,唇色也有些淡,显然是旧疾未愈。侍女奉上热茶,茶香袅袅,氤氲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谢长乐端起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并未饮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周临清的下文。
“王爷盛情,长乐愧不敢当。只是不知王爷信中所提的名贵药材,可否让长乐一观?家妹身子孱弱,实在不敢耽搁。”他开门见山,直接将话题引向了那封信的核心,既是探问,也是一种反击。
周临清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缓步走回案几后坐下,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他没有立刻回答谢长乐的问题,反而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轻轻推到了谢长乐的面前。木盒打开,一股浓郁而奇特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里面静静躺着的,并非什么珍稀药材,而是一枚通体乌黑的药丸。
那枚乌黑的药丸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盒的红色丝绒上,表面光滑,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腥甜香气,闻之令人心神微凛。它不像任何一种谢长乐所知的良药,反而更像传说中那些以毒攻毒的奇门之物。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枚药丸的出现而凝滞了,只剩下周临清指尖敲击桌面的轻响,不疾不徐,叩在人心上。
“这就是王爷所说的名贵药材?”谢长乐的目光从药丸上移开,直视着周临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那盒中之物并未引起他丝毫的惊诧。
周临清靠向椅背,姿态愈发慵懒,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病态的笑意。他欣赏着谢长乐的镇定,就像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他知道,寻常人见到此物,早已心生畏惧,而谢长乐的平静,恰恰印证了他的不凡。
“此药名为‘续命丹’,以七七四十九种毒草炼制而成,能吊住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当然,”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也能让一个健康的人,在七日之内脏腑衰竭而亡。是良药还是毒药,全看用药之人的心意。”
周临清将选择权赤裸裸地摆在了桌面上。这枚药丸,既是救谢婉儿的希望,也是悬在谢长乐头顶的利剑。接受,意味着将自己和妹妹的性命彻底交到对方手中;拒绝,则意味着与这位岭南王彻底撕破脸面。
谢长乐的指尖微微收拢,袖中的手已然握紧。他沉默了片刻,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晨鸟的鸣叫。他没有去看那枚药丸,目光始终锁定在周临清的脸上,仿佛要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穿他真正的意图。最终,他缓缓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地合上了那个紫檀木盒,将其收入袖中。这个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多谢王爷赐药。王爷想要长乐做什么,但说无妨。”他抬起眼,语气平静地将自己放在了棋子的位置上,主动权再一次被他抛了回去。
周临清脸上的笑意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赞许。他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他知道,从谢长乐收下这枚“续命丹”开始,这场博弈才算真正进入了正题。他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卷宗,不轻不重地扔在了谢长乐面前的茶几上,卷宗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岭南盐运”四个大字。那份卷宗落在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如同棋盘上落下了一枚决定胜负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