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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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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骨的寒意在意识弥留之际如藤蔓般疯长,紧紧缠绕住沈清澜的心肺,每一次无力的呼吸都带出血腥的甜锈味。身体像一件碎裂的瓷器,无数道细小伤口在冰冷与剧痛的混沌中叫嚣。深山的夜风宛如鬼魅低语,卷着野兽潮湿腥臊的气息,不断舔舐着她的感官。
就在视野彻底被旋转的黑暗吞噬前一刻,残存的本能驱使着她,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块紧攥在手心的冰冷物事死死按住胸前——那枚在绝望深渊中,如同神启般出现在她神秘空间里的苍狼玉佩。
玉佩触及满是血污的肌肤,并未带来意料中的冰凉刺激。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亘古洪荒深处的嗡鸣,自玉佩核心震荡开来。这声音非是耳闻,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沉凝。玉佩本身并没有光芒大放,但那瞬间,它核心那点暗金兽瞳般的玉沁,似乎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却无比清晰的气场,以沈清澜的身体为圆心,骤然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如同巨石投入寂静深潭,激起的涟漪无声无息,却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篝火旁低伏前冲的狼群,身形骤然僵住。那腥红嗜血的兽瞳里,前一秒还充斥着对猎物的贪婪和即将到口的兴奋,下一秒,便被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刻骨铭心的恐惧瞬间覆盖。低吼与涎水吞咽声戛然而止,连呼吸都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那头体型最为庞大、显然是头狼的巨狼,鼻翼剧烈翕动,仿佛嗅到了比天敌更可怕的存在。它浑身健硕的肌肉因极致的惊惧而紧绷、颤抖,口中发出一声类似呜咽般的低嚎。那是臣服,是本能的逃避!
狼群齐齐后撤,整齐得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焦躁不安的摩擦足爪、喉咙里的不安低鸣取代了攻击的姿态。没有一只狼敢再将视线投向那个失去意识、看似毫无反抗能力的少女。那枚被血沾染的玉佩,成了横亘在它们与猎物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它们畏惧的不是濒死的少女,而是她胸前那块象征绝对力量与征服的冰冷图腾——属于苍狼军统帅,属于令塞外部族闻风丧胆的“暗面修罗”,萧景珩的信物。
头狼最后惊恐地瞥了一眼那块玉佩,猛地调转方向,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呼啸。仿佛是撤退的最高指令,整个狼群没有丝毫迟疑,如同黑色的潮水,悄无声息地、迅速地退入更幽深的黑暗林中,只留下空气里久久不散的野兽气息和一片狼藉的地面。
致命的威胁退潮而去,但沈清澜的世界早已滑向彻底的黑暗深渊。极致的疲惫与身体崩溃的剧痛,如同无数双冰冷的手,将她拖向意识沉沦的泥沼。视野里最后的景象是摇曳黯淡、行将熄灭的篝火,紧接着是光怪陆离的碎片:
——冰寒刺骨的雪域荒原,原主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漏风的破院角落,冻得嘴唇青紫,听着主院里继妹娇憨的笑闹和父亲模糊不清的纵容,心一点点冷下去……
——太子萧景钰冷漠讥诮的脸,当着满堂宾客,将原本属于“沈清澜”的婚书抛掷在地:“如此庸碌鄙陋之女,怎配为本宫良配?”
——继母柳飘飘那张涂着精致脂粉,眼底却淬着毒液般的脸,手指冰凉,将滚烫的汤药狠狠灌入娘亲秦子茵口中,娘亲眼中绝望破碎的光……
——黑暗中伸出的脚,将失魂落魄的原主绊下冰冷的荷花池……挣扎……窒息……无尽的黑暗……
——然后是自己,二十二世纪顶尖医疗团队的灵魂,携带闪烁微光的奇异空间,在冰冷刺骨的池水中骤然醒来!
这些来自原身最深处的痛苦记忆,与她自己穿越时撕裂般的意识冲击,在昏迷的边缘剧烈交缠、撕扯。冰冷粘腻如附骨之疽的池水,母亲临死前灰败的眼眸,太子嫌弃鄙夷的唾弃,继母阴冷扭曲的笑意……无数碎片在她混沌的识海深处高速旋转、轰然炸裂!
“呃……”
一声破碎细微的呻吟艰难挤出苍白的唇瓣。混乱重叠的记忆中,一个坚毅挺拔的身影却异常清晰地撞了进来!那是残存意识里,原身曾在某次年节宫宴上,远远望见过的一个侧影——一身玄墨近黑的暗银云纹戎装,坐在特制的宽阔轮椅上,身姿依旧笔挺如松。大殿华灯璀璨,映着他半隐在阴影中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薄唇紧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寂而锋锐的气息,仿佛一柄收入匣中的绝世凶刃,即使沉寂,亦带着无声的威慑。那便是当朝四皇子,曾经威震天下的苍狼军统帅——萧景珩!关于他的传说,铁血,功勋,残疾……碎片般的信息掠过……
一个惊雷般的疑问在意识彻底熄灭前猛地炸响:
他的信物……为何在这里?
纷乱的思绪如同失控的乱流,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紧握玉佩的手指无力地松软下来,冰凉的玉玦静静贴在她微弱起伏的胸口,被血浸透的衣襟微微温热着那点苍狼纹饰。
…………
死寂的山林中,唯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风掠过树梢带起的呜咽。
就在沈清澜彻底失去知觉的片刻之后,距离她不远的密林深处,一丛茂密的灌木后,细微至极的衣袂摩擦声响起。
一个黑影如同融于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落。他的动作轻盈得惊人,落地时几乎带不起一片落叶的呻吟。一身与夜色同化的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沉静锐利的眼睛,扫过昏倒在地的少女,在她胸前那枚染血的玉佩上停顿一瞬,眼神骤然一凝。
他迅速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不远处沈清澜昏迷前最后感知到的那个方向——密林的另一侧黑暗之中。
几乎是同时,那边也传来同样轻微至极的衣料摩擦声。另一道同样融于夜色的身影自树上飘落,无声落地。后者抬起手,比了几个极其迅速且复杂的姿势。
第一人微微点头,无声传达:狼群已退,目标确认存活,关键物品出现。
确认了彼此位置和情况后,两道人影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的阴影急速掠出。一个直奔沈清澜身边,动作迅捷而稳定;另一个则如大鹏展翅,几个起落便冲向刚才狼群聚集之地。他手法极其专业,快速检查被沈清澜击杀的几头狼尸,尤其是伤口周围。他用指尖刮下少许沾在狼吻或毛发上的不明粉末碎屑,凑近鼻尖,极轻地嗅闻,眼神陡然变得冰冷凝重。他将碎屑小心翼翼用特制的薄膜收好,贴身存放。
另一人已半跪在沈清澜身侧,他的眼神同样锐利,扫过少女身体时,那满身被荆棘刮刺出的血痕和几处明显的挫伤青紫,让他的眉头蹙得更紧。当视线落在她被山石碎片划开的腿部最深伤口处,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皮质小袋,手指翻飞如穿花蝴蝶。特制的针具一闪而没,精准地刺激在伤口周围几个位置,血流的速度明显减缓。同时,一个小巧药瓶出现,撒上带着奇异清香的白色药粉在伤口附近,再以极快的手法用干净布条紧紧裹住。
整个救治过程快速、精准、高效,显示出绝非寻常医者的手段。
做这一切时,他极其谨慎,甚至刻意避开了苍狼玉佩本身,似乎对那块玉佩抱有某种深重的敬畏。
“苍狼护符……”先前检查狼尸的人影无声掠回,声音压得极低,细如蚊蚋,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确实是阁主贴身信物,绝无仿制可能。‘猎影’残留痕迹也在狼吻上找到。”他说出了关键信息——那能吸引和催化野兽狂暴的药粉的名字。
在沈清澜身旁的人微微颔首,动作丝毫未停,快速检查沈清澜其他部位伤势。“左臂脱臼,后脑有硬物击打痕迹,多处软组织挫裂伤。失血不少,且有风寒高热之兆。生命体征……虚弱,但根基未毁。”
“‘猎影’…相府后院的柳夫人倒是把爪子伸得够长,用上了这东西逼她坠入鹰愁涧……”检查狼尸的影卫冷声道,提及“柳夫人”时毫无敬意,“她逃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竟能搏杀数狼……这韧性,异于常人。”
“更有甚者,苍狼玉玦在她手中显现神异。”救治沈清澜的影卫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块玉佩。方才那一瞬间驱退狼群的无形威压,他们潜伏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那绝非巧合。“此玉自阁主三年前出事起便伴随伤体,日夜不离其侧,据说早已失去灵性……今日何以在此女身侧显化威能?难道……”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两人交换的眼神都充满了惊疑与不解。这玉佩出现的地点、方式、以及方才那奇异的威慑,都透着一股浓重的、无法解释的谜团。更关键的是,它是属于他们阁主的!为何会落到这个被家族厌弃追杀、跌入深谷的相府嫡女手中?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此事牵扯太大。”第一个影卫语气沉冷,“当务之急,确保她不死。阁主此刻应已抵达山外‘黑水镇’据点。速报!”
“带她走。”救治她的影卫果断俯身,极其小心地将昏迷的沈清澜抱了起来。他的动作虽然利落,却罕见地透着一丝谨慎,仿佛抱着的是易碎的琉璃,或者是……某种需要敬畏的存在。眼神不可避免地再次扫过那枚紧贴着她衣襟、带着暗红血迹的玉佩。
苍狼纹路沾上了她的血,在微弱的月光下,那兽瞳般的玉沁似乎流转过一瞬更加幽深的光泽,快得如同错觉。
另一名影卫立即做出护卫姿态,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浓重的黑暗,如同随时准备出击的猎豹。“狼群虽退,此处血腥气重。行踪也要抹掉!”
两人再无言语,默契如同心意相通。抱着沈清澜的影卫步履沉稳迅疾,每一步落下都轻盈地避开松脆的枯枝落叶。护卫之人紧跟在侧,动作更快一步,双手轻扬,两股细微却强劲的指风弹出,精准地点在篝火旁几处篝火星子和地上几滴最为新鲜的血迹上。火苗应声而灭,升起极其微弱的青烟,同时沾染血迹的泥土也被指力巧妙地翻动、掩盖。没有留下任何清扫的工具痕迹,却有效地破坏了现场最明显的标记。
很快,两道模糊的身影融入深沉的黑暗密林之中,宛如从未出现。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空地,只剩下彻底熄灭的篝火余烬,一丝微弱的青烟袅袅,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气,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沈清澜在彻底的昏迷中沉浮,对外界感知全无。苍狼玉佩紧贴着她微弱的胸口心跳处,冰凉又似乎隐含着一丝奇异的温热。深山中巨大的谜团,随着这块象征天潢贵胄与无边权势的信物,以及将她带离黑暗的身影,正缓缓拉开那属于宿命转折的帷幕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