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影疏光》Zero终章

26、除夕夜静

　　岁末，寒潮过境，城市洗尽铅华，透出一种冷冽的清明。街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清瘦的枝桠，利落地切割着灰白色的天空。空气干冷，呵气成霜，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冰晶的刺痛感。

　　除夕日，平日的喧嚣仿佛被这严寒冻结、沉淀了下去。车流明显稀疏，许多店铺早早关了门，卷帘门拉下，透着一股一年忙碌终于落幕的沉寂。一种巨大的、属于无数个小家庭的温暖和喧闹，正在一扇扇窗户后悄然凝聚，与街道上的冷清形成无声的对照。

　　叶疏的公寓里，那种固有的寂静似乎比平日更加深邃。他没有张贴春联，没有悬挂灯笼，没有任何增添节日气氛的装饰。一切依旧，空旷，整洁，冷清。只是窗外偶尔零星响起的、试探性的鞭炮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暂地惊破这片寂静，留下几圈扩散的余音，然后又迅速复归平静。

　　午后，门被敲响。不是往常那种急促的、带着惯性的砰砰声，而是稍微显得有些犹豫的、轻快的两下。

　　叶疏打开门。陈煦站在门外，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羽绒服，衬得他脸色愈发红润，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袋子上印着超市的logo，透着丰足的年货气息。

　　“叶疏！过年好！”他笑着打招呼，声音比平时似乎收敛了些许，但眼底的兴奋和暖意依旧满得快要溢出来。他侧身挤进门，带进一股室外的冷风和淡淡的硝烟味——那是远处孩童玩闹的小鞭炮留下的。

　　“买了点吃的，晚上咱们也意思意思，过个年。”他把东西放在厨房流理台上，开始往外掏：速冻饺子、各种熟食、坚果、糖果，甚至还有一小瓶红酒。

　　那些色彩鲜艳的包装、琳琅满目的食物，瞬间给这间素净到极致的厨房带来了一种突兀的、热闹的“人味”。

　　叶疏的目光扫过那些东西，最后落在陈熙那件过于鲜艳的红外套上，像是雪地里的一团火。

　　“你不过去陪家人？”叶疏问。他知道陈煦父母就在本市。

　　“嗨，中午吃过了，晚上他们老两口自己过二人世界，嫌我吵。”陈煦摆摆手，语气轻松，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被拒绝的忐忑，“我寻思着你这儿肯定冷清得跟月球背面似的，就来给你添点人气儿！不许赶我走啊！”

　　叶疏没说什么，转身去烧水。算是默许。

　　陈煦松了口气，立刻欢快起来，开始忙活。他把熟食装盘，坚果糖果摆进干净的碟子里，虽然摆得毫无章法，甚至有些杂乱，却充满了生活气息。他还翻出两个玻璃杯，洗了又洗，准备用来喝红酒。

　　“可惜你这儿不能放鞭炮，也没电视看春晚，”陈煦一边忙活一边叨叨，“不过没事儿！咱们吃点喝点，聊聊天，一样过年！”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远处的鞭炮声变得密集了些，此起彼伏，像一场遥远的、隔岸观火的战争。

　　叶疏泡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陈煦。

　　“又是茶啊？”陈煦接过，抱怨了一句，但还是吹着热气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确实驱散了一些从外面带来的寒意。

　　夜幕彻底降临。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比往常似乎更多了几分暖黄的光晕。公寓里没有开大灯，只亮着厨房一盏昏黄的射灯，和客厅角落一盏落地灯，在空旷的地板上投下大片温暖的阴影。

　　两人就坐在厨房的小桌旁。陈煦兴致勃勃地吃着零食，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公司里的趣事，朋友间的八卦。叶疏大多时候沉默地听着，偶尔极简地回应一两句。

　　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到了某个时刻，突然达到了顶峰！轰隆隆的巨响连绵不断，烟花炸开的光芒偶尔会透过窗帘的缝隙，瞬间照亮房间的一角，明灭不定。

　　陈煦跑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往外看。只见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烟花不断绽放，将城市照亮如同白昼，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哇！真热闹啊！”他忍不住感叹，回头对叶疏喊，“叶疏！快来看！今年烟花好像特别多！”

　　叶疏依旧坐在桌边，没有动。那巨大的声浪似乎并未让他动容，他只是在又一道强光闪过时，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仿佛那光线过于刺目。

　　“吵。”他评价道，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陈煦撇撇嘴，放下窗帘，走了回来：“你啊，真是……一点节日细胞都没有。”

　　巨大的喧嚣持续了将近半小时，才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零星的声响，仿佛高潮过后的余韵。一种奇异的、比之前更深的寂静笼罩下来。

　　陈煦似乎也被这寂静感染，话少了许多。他打开那瓶红酒，给两个杯子都倒上一点：“来，叶疏，过年必须喝一点，讨个吉利。”

　　深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轻轻晃动，折射着灯光。

　　叶疏看着那杯酒，没有动。

　　陈煦自己先喝了一口，咂咂嘴：“还行，不酸。”他看向叶疏，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期待，“叶疏，新年了，总得有点愿望吧？或者……跟我说句吉祥话？比如祝我发财什么的？”

　　叶疏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被灯光柔和了的眉眼，看着那件红衣服在昏黄光线下不再那么扎眼，反而显得有点温暖。

　　窗外，万籁俱寂。旧年最后的喧嚣已然散尽，新年最初的寂静正在降临。

　　许久，叶疏才缓缓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清亮的茶汤，映着一点微光。

　　他以茶代酒，极轻地向前示意了一下，目光平静地落在陈煦身上。

　　“祝你，”他开口，声音清淡，却像这除夕夜的寂静一样，有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此刻心安。”

　　陈煦脸上的笑容微微凝住。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句吉祥话。没有发财，没有高升，没有一切宏大的、面向未来的祝愿。

　　只有最简单的四个字。

　　此刻。心安。

　　他看着叶疏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他听过最真诚、也最难得的祝福。在这辞旧迎新的喧嚣之后，在这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

　　他端起酒杯，没有再说笑，郑重地向前，与叶疏的茶杯轻轻碰了一下。

　　玻璃与陶瓷相击，发出一声极其清脆、细微的“叮”。

　　像是一颗露珠滴落在寂静的水面。

　　声音很小，却仿佛传得很远。

　　“谢谢。”陈煦轻声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酒液微涩，回味却有一点甘。

　　叶疏也喝完了杯中的茶。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窗外的世界彻底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已沉睡，或者正在酝酿新的开始。

　　公寓里，只剩下温暖的灯光，和两人之间那片无需言语填满的、安然的寂静。

　　旧岁已逝，新年已至。

　　而叶疏的祝福，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无关过去，不问将来。

　　只关乎当下，内心最深处的，那一寸寂静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