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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满未满 ...

  •   时近小满,天气渐热,阳光开始带上重量,空气里浮动着植物蓬勃生长的喧嚣气息。城市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一切都显得匆忙而饱满。

      陈煦近日常常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来叶疏公寓的频率虽未减少,但来了也不再是单纯地瘫着或聒噪。他会抱着笔记本电脑,眉头紧锁地处理邮件,或者对着手机屏幕唉声叹气,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断续而扰人的嗒嗒声。

      叶疏依旧泡他的茶,看他的光。但陈煦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焦虑的、躁动不安的能量,像无形的电波,干扰着这片空间惯有的频率。叶疏的目光偶尔会从窗外移开,落在陈煦紧蹙的眉头上,停留片刻,再无声地移开。

      这天下午,陈煦终于爆发了。他将笔记本电脑猛地合上,发出“啪”的一声重响,整个人瘫进沙发里,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长长的、近乎哀鸣的叹息。

      “啊——!不行了!要疯了!”

      叶疏正将沸水注入茶壶,水流声未断,动作也未有丝毫迟滞,仿佛那声哀鸣只是窗外偶然经过的一声车笛。

      陈煦猛地坐直身体,像是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不管这个出口是否愿意接收。

      “一个项目!就一个破项目!方案改了八遍!客户屁都不懂就会指手画脚!老板就知道催催催!底下的人笨得跟猪一样! deadline就在眼前,一堆烂摊子!这班真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他语速极快,像扫射的机枪,充满了火药味和挫败感。

      叶疏将泡好的茶倒入两个杯子,端着走过来,将其中一杯放在陈煦面前的桌上。杯中的茶水因为他的动作过于平稳,甚至没有漾起多少涟漪。

      陈煦看都没看那杯茶,双手挥舞着继续抱怨:“凭什么活儿都是我干,功劳都是别人的?天天加班,工资就那么点!房价还死贵!感觉一辈子都买不起个厕所!活着到底图什么啊?就为了受这鸟气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激动,脸颊因愤怒和憋闷而涨红。

      叶疏在他对面的地上坐下,端起自己那杯茶,吹开热气,呷了一口。然后,他抬起眼,平静地看着情绪失控的陈煦,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听到蝉鸣了吗?”

      陈煦正说到激愤处,猛地被这个问题打断,一下子噎住了,差点呛到。“……啊?蝉?什么蝉?”他侧耳听了听,窗外只有模糊的城市噪音,“没有啊?这才什么时候,哪有蝉?”

      “快了。”叶疏淡淡道,目光掠过窗外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它们在地下等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只为了一个夏天。”

      陈煦愣住,没明白叶疏突然说这个干嘛。

      “等待的时候,它们知道夏天有多热吗?知道天敌有多少吗?知道鸣叫会消耗多少力气吗?”叶疏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清冽的溪水,悄然漫过陈煦燥热的情绪,“它们不知道。它们只是等着,时候到了,就钻出来,做它们该做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陈煦脸上,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说教的意味,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你的愤怒,你的焦虑,你的比较,”他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叩”,“像不像给还未钻出地面的蝉,预先描绘夏天的酷热和嘶鸣的徒劳?”

      陈煦张着嘴,一肚子的抱怨和怒火突然就被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难受。他试图理解叶疏的话,脑子里却乱糟糟的。

      “我……我不是蝉……”他徒劳地辩解,声音低了下去。

      “本质无差。”叶疏说,“都在各自的周期里,做必须做的事。受必须受的苦。”

      “可是……可是这苦受得没意义啊!”陈煦挣扎着,试图抓住自己那些合理的愤怒。

      “意义,”叶疏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像一个虚幻的波纹,转瞬即逝,“是鸣叫之后,才被赋予的东西。或者,永远不被赋予。鸣叫本身,就是意义。”

      陈煦彻底沉默了。他呆呆地看着叶疏,看着他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那些让他夜不能寐的焦虑、那些让他愤愤不平的委屈,在叶疏这番关于蝉的比喻面前,突然显得……有些可笑,有些自寻烦恼。

      是啊,项目总要做的,班总要上的,气总要受的。就像蝉总要鸣叫,夏天总会到来一样。这就是生活的常态,是“必须做的事”。预先为此消耗太多情绪,就像替还未出土的蝉担忧夏天太热,确实徒劳。

      他端起桌上那杯一直没碰的茶。茶水已经温了,入口微涩,回味却有一点甘甜。他慢慢地喝着,沸腾的情绪也像这杯茶一样,慢慢冷却、沉淀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运行的声响。

      过了好久,陈煦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疲惫,却也带走了不少沉甸甸的东西。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他小声嘟囔,像是说服自己,“可就是……忍不住会烦啊。”

      “嗯。”叶疏应了一声,表示理解这种“忍不住”。他从不否定情绪的存在,只是提供另一种看待它的视角。

      陈煦放下茶杯,抓了抓头发,似乎轻松了一些:“算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改八遍方案是吧?老子跟你死磕!”他又恢复了一点那种打不死的劲头,虽然不再是盲目的愤怒,而是多了点认命般的韧劲。

      他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脸上的表情虽然还带着疲惫,但之前的狂躁已经褪去。他开始专注地处理邮件,敲击键盘的声音虽然依旧不断,却不再那么焦躁不安。

      叶疏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坐着。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慢慢移动。

      偶尔,陈煦会遇到某个难题,卡住了,会无意识地啧一声,或者挠头。叶疏的目光并不会立刻投过去,但会在片刻之后,极其自然地将手边那碟差点被遗忘的、陈煦之前带来的小点心,往他的方向推近一寸。

      一个微不可察的动作。

      陈煦有时会下意识地摸一块塞进嘴里,嚼着,眉头渐渐舒展,似乎从甜食里汲取了继续战斗的能量。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和寂静中流淌。窗外的云朵缓缓飘过。

      当陈煦终于处理完一个阶段的工作,猛地合上电脑,长长伸了个懒腰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斜。

      “啊——总算搞完一部分了!”他瘫在沙发上,虽然依旧累,但语气里有一种完成的踏实感。

      他扭头看向叶疏,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拿起了那个装着绿色小植物的花盆——就是之前生蚜虫的那盆——正用一把小镊子,极其精细地剔除掉一片叶子上干枯的极小一点疤痕。动作专注得像在做微雕。

      陈煦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叶疏,”他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一棵树。”

      叶疏的动作未停,也没有回应。

      “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很老的树。”陈煦自顾自地说下去,眼神有些悠远,“不管风吹雨打,太阳暴晒,它就在那儿,一动不动。鸟儿在它身上搭窝,虫子啃它的叶子,它也不在乎。它就只是长它的叶子,落它的叶子,一年又一年。”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让人看着……就觉得挺安心的。”

      叶疏镊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极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

      然后,他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将那片被清理干净的叶子轻轻摆正。

      窗外,夕阳如火,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城市的喧嚣依旧,但在此刻,却仿佛成了某种遥远的背景音。

      小满未满,万物都在生长的途中,充满希望,也必然伴随艰辛。

      但在这间公寓里,有一种比安静更深沉的东西,正在悄然滋长。那并非圆满,而是一种类似于“接纳”的姿态——接纳忙碌,接纳烦躁,接纳生命的徒劳和必然,然后,继续安静地“长自己的叶子”。

      陈煦看着被夕阳光芒勾勒出柔和金边的叶疏,心里那片因焦虑而龟裂的土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平静的泉水。

      虽然烦恼还在,项目还得改,班还得上。

      但此刻,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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