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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所以我也要去吗?”
      萨玛尔停在了谷地神堂的门前。目前谷地神堂被信奉无相神的修女管理,来这里的也大多是女性,男性通常去其他神堂。
      “如果你想的话。”阿斯塔耸耸肩,“修女们知道很多经文和传说。你刚才不是说对赫利姆的原生信仰感兴趣吗?无相神绝对是你能接触到的最古老、影响最广泛的信仰之一。”
      萨玛尔看起来有点动摇。有点。“这里不是只有女性能进吗?”
      “没这规矩。你只要别跑到小姐们沐浴的净身室,没有人会在意。”
      她大概说了个笑话,但萨玛尔显然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他衣着整洁,谈吐得体,懂得通用语和古语,应该接受过不错的教育,不甘心在别人眼里沦为低劣的流氓。
      可阿斯塔不在意。她自顾自地拉着维罗妮卡,吹着口哨走进门去。谷地神堂没有围墙,白色的大门也总是开着,只要跟修女打声招呼,这里欢迎任何人。包括莱锡最尊贵的小姐,包括棕色皮肤的异国旅人,包括莱锡街头的三教九流。
      维罗妮卡松开了阿斯塔的手,在门槛前站定。萨玛尔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来。
      “抱歉,她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可能说话有点冒犯,请你原谅。”维罗妮卡靠近萨玛尔,小声道歉。
      “没事。”萨玛尔的表情没多少变化,不过他至少不皱眉了,这应该是个好迹象。
      “几位来此,是想进行什么仪式?”一位约莫二十多岁、身材中等、长着长脸的修女走上前来,朝三人点头致意。她穿着灰色的宽松长袍,系一根四指粗的白布腰带,饰有黄、蓝、绿三色丝线编织的细绳和骨质响环。维罗妮卡瞧见她还带着银项链,这在斯卡波利亚是被禁止的。斯卡波利亚的修女应该全心侍奉神祇,不能佩戴首饰。
      “哎呀,卢娜姐姐,好久不见。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来参观一下。”阿斯塔笑嘻嘻地跟修女打招呼,一把拉过维罗妮卡,“这位是中地来的林恩小姐,想要了解仲夏巡猎的流程;那边的是萨玛尔,他对赫利姆的信仰很感兴趣,多给他讲点经,说不定能收获一个教徒呢。”
      “我是无神论者。”萨玛尔不合时宜地强调。
      修女的表情像强忍着不赶走一只对蛋糕蠢蠢欲动的苍蝇。无相神的神堂不会拒绝任何人,甚至包括苍蝇——但进是一回事,赶是另一回事。
      “……反正多跟他聊聊就行。”阿斯塔挽着维罗妮卡的手臂,“好小姐,你想让修女带你参观,还是我也一起?”
      维罗妮卡看了看阿斯塔,又看了看萨玛尔。没有别的修女有接待他的意思,他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感觉有点局促。
      “我跟修女一起。”维罗妮卡朝萨玛尔的方向抛了个眼神,“萨玛尔初来乍到,肯定很多都不熟悉,你多带着他。”
      “遵命,小姐。”阿斯塔夸张地鞠了一躬,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去萨玛尔那边了。但维罗妮卡总觉得她不是很情愿,可能萨玛尔不是她的客户吧。
      “小姐,请随我来谈话室吧。”卢娜修女微微欠身,伸出一条手臂,做出邀请的姿势。维罗妮卡点头回礼,跟着她走进一条走廊。
      谷地神堂的内部与外部一样平淡。灰色或白色的砖块堆叠而上,构成弧形穹顶,与赫利姆常见的斜尖顶建筑截然不同。墙壁上蜂巢般镶嵌着密集的六边形玻璃窗,姿态各异的石像或背负、或托举,烛台于其上燃烧,弥散清浅宁静的香氛。这里没有神像,无数抽象符号在墙壁和穹顶俯瞰人们,走在符号与六边形的阳光中,维罗妮卡有种被注视的错觉。
      天空是神的眼睛。神的视线透过世间万物,注视生灵的灵魂。或许这是祂们宠爱的表现?可所有生灵都能沐浴在天光之下,透过天穹的镜片俯瞰世间,人类是否足够伟岸到映入眼帘?
      两人走进一扇朴素的松木门。谈话室不大,是六边形的,让维罗妮卡想起在山坡上远眺的神堂。谈话室内空空荡荡,只有覆盖着黄、绿、蓝三色针织毯的软垫。
      “请吧。”卢娜修女伸出右手,朝向一块软垫。维罗妮卡有些局促地坐下,膝盖乖巧拘束地并在一起。卢娜修女拢了拢长袍,跪坐在四步外的软垫上。
      “林恩小姐,您是想要询问有关仲夏巡猎的事宜吗?”没有仪式,没有前兆,卢娜修女开口了。
      维罗妮卡点头。
      “仲夏巡猎通常从六月中旬开始,不过没有具体的日期,在八月底之前结束。八月的最后一天是金夏节,象征夏季结束。如果在夏季结束后再去狩猎,称之为仲夏巡猎就有点名不副实了。参加仲夏巡猎的信徒要在出发前沐浴祈祷,洁净身体与灵魂。然后,他们会互相结伴或带领仆人,进入森林进行狩猎。捕捉到猎物后,信徒必须亲自享用,不能弃之不顾。无相神仅允许人类为生存杀生,不必要的杀戮不被认可。”
      “为什么时间一定要在仲夏?”
      “仲夏是一年中生命最为丰盈的季节。在万物活跃的时节进行狩猎,最能体现人类的权能。”
      “只能在森林狩猎吗?有没有特定的猎场?”
      “不止森林,如果您想,可以前往草原,甚至可以登船捕鱼。不过搭建围场、再把捕捉到的动物放进去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信徒必须真实地展现自己的权能,如此才能确证自己得到神恩。假借他人之手实乃怯懦、懒惰和柔弱之举,只能欺瞒自己,无法欺瞒神祇。然而近些年有一小部分信徒如此行事,实在不敬。”
      “那向导的猎物可以代替吗?如果是猎犬呢?”
      “向导不可以,但如果是您驯养的猎犬,可以被视作您的狩猎工具,它们的收获自然也是您的收获。”
      “如果很多人合作狩猎,该怎么算呢?”
      “那就由成员自行分配猎物。权能体现于狩猎的过程,而不在于谁最后杀死了猎物。”
      规矩虽多,倒也没到繁琐的地步,以至于破坏参与的兴趣。斯卡波利亚的北部几乎没有宗教的影子,维罗妮卡至今还没有参加过什么宗教仪式。把新奇有趣的户外活动当做尝试的第一只螃蟹,也是件值得品味的乐事。
      维罗妮卡跟卢娜修女聊了些其他的事,又跟随修女参观了祈祷室和净身室。据说净身室正在使用,两人只在外面走了一圈就离开了。
      阿斯塔跟萨玛尔坐在大厅一角的长椅上,散发出宗教人士讨厌的旁若无人宣扬无神论的气场,以两人为中心的方圆十米内没有一个修女。萨玛尔的腿上搁着个陈旧的牛皮笔记本,上面用维罗妮卡看不懂的语言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两人正在辩论,维罗妮卡倒有几分兴趣,于是没有打扰,而是站在一旁听。
      “为什么要通过狩猎展现权能?”萨玛尔问道。
      “因为狩猎体现神的恩宠。”阿斯塔简短地介绍道,“人类是神最钟意的造物,因而人类被允许猎食野兽。信徒通过狩猎以体现自己仍然受神恩宠,并通过合理行使权能表达对神祇的尊敬和感谢。”
      “这听来有失偏颇。如果有人不忍心杀死野兽,那他就被认为不被神认可吗?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人善意的表现。”
      “那他可以不做无相神的信徒。”阿斯塔一摊手,“赫利姆的神多的是,他觉得哪个好就信哪个。信奉自然神的人就认为生命皆无本质区别,他们不会通过杀死别的生命来证明自己受神恩宠。”
      “那因为伤病无法参加仲夏巡猎的人呢?他们或许不是真的不虔诚,只是现实原因无法进行这一仪式而已。另外,猎人整日狩猎,那他们是最受神恩宠的人吗?”
      “所有人类在神眼中一视同仁。狩猎是体现权能的重要方式,但不是唯一方式,而且狩猎频繁并不意味着权能比其他人更多。就像在银行工作的人,他们整天都能接触到很多钱,难道他们就是富有的人吗?”
      “可人在人的眼中不是一视同仁的,一些信徒可能通过举行更大张旗鼓的仪式以表现自己更受神恩宠,尤其是那些有更大规模的狩猎队、有优良的马和猎犬的人。”
      阿斯塔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神又不会告诉一个人是否虔诚,所以判断一个人是否虔诚,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他人的评价。仲夏巡猎有很明显的仪式——或者说表演性质,它或许已经脱离‘猎食’的本质,而演化为部分信徒强调与其他信徒的身份之别的工具。”
      “人的灵魂是交由神评判的,其他人说的不算数。”
      “可人说到底是社会动物,即使是信徒也如此。尽管他们信奉的神将他们一视同仁,他们之间也会分化;他们举行仪式不仅给神看,还给其他人看,以表现他们在群体中所处的位置,因此仲夏巡猎是在信徒中划分阶层的仪式。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那些小姐会大费周章请向导、训练马匹、组建队伍,而不是跟普通女孩一样自省或诵经?”
      阿斯塔看着萨玛尔的眼神好像脑袋放空了。萨玛尔一闭嘴,她就仿佛见到救世主一般热切地拉住维罗妮卡的胳膊,指着萨玛尔嚷道:“你看!他就是这么把修女说走的!”
      萨玛尔有点心虚地移开视线。
      “无神论者不承认神的存在,因此把信仰的理解寄托于现世,而现世总是与人、身份或阶层相关,所以在无神论者眼中,信仰无外乎于影响它们的工具。”维罗妮卡笑着安慰她,“不过这也不证明信仰一定错。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们的身躯如此脆弱,我们的生命如此短暂,我们的命运如此无常。人们只是选择不同的方式去理解它们而已,若非如此,人们的灵魂或许会陷入虚无。”
      阿斯塔撇撇嘴,不知道有没有理解。萨玛尔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不过您真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呀。”维罗妮卡转向萨玛尔,“恕我冒昧,我听说扎比奇卡的人都有信仰……啊,如果这是偏见,我向你道歉。”
      “大部分是。”萨玛尔神色如常,没什么避讳。在龙塔的时候也是这样,比起佩林,他的态度要柔和很多。“在古代,主教的权力远远大于国王。直到现在,各地的宗教组织也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很多人都是信徒。我这样的人算是特例。”
      “特例?”
      “我的母亲虽然有信仰,但不是很虔诚。而且我现在的监护人是斯卡波利亚人,他是无神论者,所以我从小就生活在宗教氛围淡薄的家庭环境里。”
      “监护人?”阿斯塔咀嚼着这个生涩的单词,“是指父亲吗?”
      听起来有点奇怪。维罗妮卡心想,哪怕是养父,称之为“监护人”也有点太生疏了,然而从萨玛尔的语气中并没有体现出对那位监护人有多少疏离或不满。
      “不是。我跟他没有任何血缘或法律上的亲子关系。”
      阿斯塔被这一串官腔十足的词组搞迷糊了。
      “如果有事实上的抚养,应该也是养父吧?”维罗妮卡问道。她估摸萨玛尔的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说不定还是未成年……
      啊,难不成那位“监护人”是战争时期抚养萨玛尔的吗?斯卡波利亚参战的时间是新历1467年末,今年是1486年……如果萨玛尔现在是二十岁左右,他那时候确实还是小孩子。这么想来,那位“监护人”在法律上与萨玛尔没有亲子关系就合理了。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无论是继父还是养父都很难被承认的吧。
      “……这有点复杂。”萨玛尔移开视线,没打算继续说下去。维罗妮卡识趣地掐断了自己追问的冲动。
      “那你的监护人也在莱锡吗?”阿斯塔的眼珠转了几圈,不知道有没有跟上思路。
      “在,不过我们不一起行动。”
      “为什么?”
      “佩林使唤不动他。”
      “所以你真是佩林的助手?”
      “……差不多吧。”
      “哎,也是打工的呀。”阿斯塔夸张地大叹一气,胳膊伸向萨玛尔的肩,萨玛尔腰一拧,整个人就从她的臂弯下甩了出来。阿斯塔倒也不觉得尴尬,顺势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旧本子和铅笔头:“咱们要不留个地址?我对莱锡熟的很,你们想去哪采风,我都能带到!要还有行李要搬,凭咱的人脉,也能找到最低价!”
      萨玛尔看看阿斯塔,又看看维罗妮卡。“她不是你的雇主吗?”
      “是呀,小姐是第一雇主,我自然先满足小姐的需求。不过这也不一定冲突嘛,莱锡观光的好地方就那么些,要是咱们的目的地一样,就顺便一道走呗,也是缘分。”
      维罗妮卡对于阿斯塔这当面找下家的行为有点哭笑不得。她真是不把我当主子,维罗妮卡心想,不过这也挺好,之后就要多跟莱斯彻活动了,总不能让她干等着。“她这些天在黑崖山庄待得多,你可以找门房传话。”
      得到维罗妮卡的允许,萨玛尔这才接过纸笔,写下了一串地址。他的笔迹规整利落,与维罗妮卡常写的花体有截然不同的美感。
      “去黑崖山庄前,可以先去这个地方找我。黑崖山庄离城区远,可不能让老爷白跑一趟呢。”阿斯塔飞快地在另一页写了一串潦草的字,随后撕下纸递给萨玛尔。维罗妮卡瞥了一眼,好像是东区的某个地方。
      她都没有告诉过我这个地方。维罗妮卡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她还以为阿斯塔这些天都跟山庄的女仆住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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