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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酒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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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音和齐棱刚踏进霁月楼二楼的芭蕉轩,里头已是笑语喧阗。
侯雨文第一个瞧见他俩,立刻拖着长腔嚷起来:“许少爷,许少奶奶——您二位可算来了!下回不如我直接套了车去许府门上候着,也省得咱们这一屋子人干等!”
这话一出,满座皆笑。
缘由要追溯到十几年前——许齐两家本是通家之好,许音出世两年后,齐夫人王氏有孕,两一时兴起便指腹为婚。谁知齐棱落地,虽粉雕玉琢,漂亮得不像话,却是个实打实的男娃娃。这桩“婚事”黄了,可许音的母亲崔氏至今见了齐棱,还常拉着他的手念叨:“当初那几个稳婆看了都说是个姐儿,怎地就变了呢?”
这桩乌龙不知怎地被这帮同窗知晓,便成了打趣两人的戏码。
齐棱一听“许少奶奶”,当场就把白眼翻上了天,没好气地怼回去:“侯雨文,你舌头让酒泡大了?乱叫什么呢!你怎么不喊他一声‘齐少奶奶’?”
许音却不急不恼,顺着话茬就接了过去:“敬之,我身边这位,顶多算我们许家没来得及过门的‘童养媳’,‘少奶奶’三字可实在不敢当。”
“噗——”
“哈哈哈许兄妙啊!”
满堂顿时爆出一阵更大的哄笑。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刻戏精上身,跳起来假模假式地挡在许音身前,七嘴八舌地嚷:
“哎哟喂!齐少奶奶……啊不,齐小公子要恼了!”
“许兄快躲躲!今日这霁月楼的屋顶怕是要保不住了!”
“护驾护驾!保护许少爷!可不能让齐棱这‘小媳妇’以下犯上!”
齐棱瞧着他们的做派,尤其是许音那副“你能奈我何”的含笑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他环视一周,抱起胳膊,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哟,这就演上了?”
齐棱眉梢一挑,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似笑非笑地扫过那群“护驾”的,顺手从桌上拈起一粒盐水花生,指尖一弹,精准地砸在叫的最欢的侯雨文额头上。
“啧,”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混着点懒洋洋的笑,“戏瘾这么大?今天大家也都别喝酒了,要不要本少爷现在就去楼下给你们搭个台子,再请两个锣鼓班子来助助兴?”
“错了错了!让那姓侯的贱骨头唱去!”
“许少爷您快说句话!您家这位是要把我们席面都掀了呀!”
许音闻言,笑得更欢畅了,伸手轻轻将挡在他面前“护驾”的人拨开,走到齐棱身边,拉他坐了,很是自然地给他斟了半杯温好的酒。
“消消气,”他声音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他们哪有这能耐。”
齐棱哼笑一声,这才算是被顺了毛。
这场酒吃得有点热闹过头了,猜枚的,划拳的,还有人在包间一角清出块地方投壶的,就连平日里沉静内敛的沈聿修也开始滔滔不绝听曲瞎评。
席间气氛正酣。侯雨文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几分郑重又难掩兴奋的神色,开口道:“诸位,今日听得家父提及一事,倒是一桩新鲜消息——‘菡萏公子’张开彦,不日便要来我们学塾借读一段时日了。
话音落下,席间霎时静了片刻。
“张知州家的公子?”卫珣最先出声问道,“那位大人来咱们临州都快两年了吧?怎地如今才把儿子送来?”卫珣的父亲任登州卫指挥佥事,卫所军事系统与州府系统互不统属,走动也不多。
“正是。”侯雨文点头,他父亲在州府任通判,消息自然灵通些,“张公子先前一直留在京中白云书院进学,听闻是今岁课业已毕,张大人思忖临州政务已稳,才决定接他来身边,一则全父子之情,二则嘛,想必也是想让张公子领略一番地方风土人情。静深先生学问渊博又与张知州有旧,故而择了此处。”
齐棱原本斜倚着身子,闻言眉梢一挑:
“我在京中的表兄来信提过,这位‘菡萏公子’才情是极好的,心气怕也是极高的。在京城见惯了泼天富贵、顶尖才子,如今屈尊到我们这临州私塾,”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兴味,“往后这学堂之上,不知道风要怎么吹了。”
侯雨文又道:“想来旬日之内,我们便能亲眼得见了。”
消息既出,席间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许音安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并未过多的在意。
等到桌上的梨花白见了底,最后一道醒酒的酸笋汤也分饮完毕。不知是谁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引得好几人跟着眼角沁出泪花。
卫珣率先推开凳子站起来,揉着肚子嚷嚷:“不行了不行了,再喝下去,明日校场跑圈非栽进沟里不可!”这话引得一阵心有戚戚焉的笑骂。
伙计手脚麻利地结算清楚,赔笑着引他们出门。一行人互相搀扶着,或脚步虚浮,或高声说着未尽兴的醉话,三三两两踱出。楼梯吱呀作响,脚步声和笑谈声在空旷的酒楼里渐次低落。
宴席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将那鼎沸的人声、暖融的酒气、明亮的灯火都关在了霁月楼的门内。
许音甫一踏出酒楼门槛,清凉的夜风便扑面而来,带着晚秋特有的微寒和湿润的空气,瞬间涤荡了周身沾染的油腻酒热。许音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清冽干净,直灌入胸臆,将方才席间的氤氲燥热驱散了大半。
许家的青篷马车早已候在门前,车夫老忠看见许音,立刻搬下脚凳,撩开了车帘。
齐棱酒意上头,步履比平日更显散漫,被夜风一吹,不由得微微晃了一下。
许音自然地伸手托住他肘部,温声道:“小心。”随即转向车夫:“忠叔,先送齐少爷。”
“好嘞,少爷。”老忠应道,对此安排习以为常。
齐府与许家宅邸本就毗邻,仅隔着一道巷弄,送完齐棱,马车几乎只是调个头便能回许家。
齐棱半倚着许音,被他扶上了马车。车厢内空间不算宽敞,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皮革气味,与外间的清冷截然不同。
齐棱一靠上柔软的垫子,眼皮便有些发沉,大半边身子几乎都靠在了许音身上,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今日谁投壶耍赖、谁的飞花令接得取巧。
许音稳稳扶着他,一边应和着他的醉话。
到了齐府那对熟悉的石狮子前,朱漆大门早已落锁,只留了一扇角门,门檐下悬着的灯笼静静洒下一片暖光。
许音抬手轻叩了几下门环,里面立刻传来应声——显然是齐夫人王氏早有吩咐,留着门候着呢。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门房老仆笑眯眯的脸:“许少爷,劳您送我们家小公子回来了。”
“福伯,有劳。”许音温和一笑,小心地将靠在自己肩上的齐棱扶正了些。
“棱儿,到家了。”
齐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自家大门,又扭头看向许音,刚想要说什么,脚下又是一个趔趄。
许音和福伯连忙一同扶住他。
“快扶他进去歇着吧,煮些醒酒汤。”许音叮嘱道。
“欸,放心放心。”福伯连声应着,半搀半抱地将自家小公子接了过去。
齐棱被扶着往里走,懵懵怔怔还不忘回头,朝许音挥了挥手。
许音低头笑了一下,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模糊的说话声渐远,直至彻底安静下来,这才转身,不再乘马车,不紧不慢地朝着自家府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