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跫音不响》淘气小虎

1、隐青

　　许复观又在叹气。

　　他的人生有两件快意事，第一件是自家的瓷坊。在临州，平民百姓若是有一件隐青窑做嫁妆瓷是非常拿的出手的事情，即便是达官贵人若提起许家的隐青窑也是要称赞一番的。第二件便是有两个极拿得出手的儿子，大儿子许铎科举高中，在京中为官，二儿子许音才貌双全，亦是无人不夸。

　　可最近，许观复舒展的眉梢却常常密布着一些阴云，原因便在城南的薛家。

　　薛家并非临州本地根底，乃是近几年才迁来的富户，仗着背后有京官撑腰和泼天的财力，一来便气势汹汹。薛家老爷薛敬贤深谙官场钻营之道，其长子薛远山更是手段狠辣，行事只问结果，不择手段。

　　万隆窑不开则已，一开便是冲着垄断临州乃至整个州府的瓷器市场来的。他们不像许家这般精研技艺、细水长流，而是直接用数倍的价格挖走各处好匠人，又以低价倾销抢占市场，弄得几家小窑口难以为继，纷纷倒闭或被其吞并，几个同行前几日就找他哭过一场。如今，更是将目光盯上了隐青窑这块金字招牌。

　　许复观虽然为人和气，不喜与人结怨，也需要有所动作了。

　　“你晚课还是不上啊”齐棱看章夫子背过身去，凑近问许音。

　　“嗯，去瓷坊”许音边写边答道，“又去瓷坊”齐棱撇撇嘴，“也罢，我也告假陪你一道去了，晚上再一道去找侯雨文他们吃酒去。”

　　许音看他一眼“又要跟我拿胚泥打仗”，齐棱噗嗤一笑，“上次回家被我娘骂死了，我这次不捣乱了，会听你话给你帮忙的”。

　　许音面皮沁上一丝笑意“你惯会装乖的”。

　　午课结束后，许音和齐棱跟章夫子告了假便乘车去了许家城东的隐青瓷坊，工匠们看到他二人连连招呼，“少东家、齐小公子”他俩眉目含笑一一点头回礼，许音在特意和本族的大掌案和账房打过招呼后，拉起齐棱的衣袖道，“今日我先去看看烧窑，你惯不喜燥热又爱玩泥巴，穿好围身和袖套还是去找韩大哥教你拉胚吧，一会儿我去寻你。”齐棱点了点头就朝拉胚将韩利那边过去了，许音目送他落坐，也信步走到烧窑区。

　　许音走到昨天刚刚出窑的一批瓷器面前细细端详，那瓷杯底色是一种极其温润的灰白色，如同江南雨后的天空，柔和而安静，侧光之下呈现出极其微妙、不均匀的、如同山间雾气般的淡青色晕斑，这抹青色不是浮在表面，而是沉在釉中，光线越强，青色越显；光线昏暗，则整体回归素白，正可谓“远观其形，近赏其青；日照其色，夜隐其光。”这便是隐青瓷坊的名瓷——隐青瓷。

　　稍顷，许音冲看窑的老陈头眯眼一笑，高声道“陈伯，这批你可满意了。”老陈头嘿嘿一笑，强压着得意之色，“没烧废。”

　　许音啧了一声，“这回别说睡不了安稳觉了”。

　　老陈头伸个懒腰，喃喃道“按下葫芦浮起瓢，少东家你还不知道吧，东家准备用了前阵子高价购入的苏麻离青，这要是烧砸了，我把命得赔给他，一窑生，一窑死咯”。

　　许音神色一凛，苏麻离青料是青花瓷烧制使用的钴料，一小块优质的苏麻离青料，价值可能是等重黄金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看来父亲不想等了。

　　青花瓷必须在特殊的火焰中烧成，即投入松柴，并封闭窑门，让窑内空气稀薄，迫使釉彩炼色为鲜艳的蓝色。如果把桩师傅判断失误，放在窑内的位置不对，亦或是溜火紧火控制失衡，散了窑内的“气”青花就会发灰、发黑，成为次品。想及此，许音又急忙追上老陈头，细细询问。

　　许音与老陈头在新窑那里忙活半天，突然想起不远处等了多时的齐棱，忙忙和老陈头道别，回身去寻。远远看到那齐小公子，围身和袖套都穿戴齐整，还额外带好了头巾，伸着瘦白的手指揉捏的胚车上的胚泥，眉头微蹙，似是认真地不能再认真了，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也不自觉放慢脚步，到他身边猛得一吓，齐棱浑身一哆嗦。

　　把胚车上的瓷胚直接按扁了。

　　回头见是许音，便是怒得要将沾满胚泥的拳头往许音身上招呼，许音知他要真打，便直接跑得极远，出了瓷坊。

　　齐棱见他跑得太远，不愿再追，在身后大吼，“你不管我了？！”

　　齐棱收拾妥当从瓷坊出来的时候，许音正在瓷坊门口同卖饮子的小贩聊天，见他出来立刻捏着一个竹筒小步跑来，语气尽是讨好，“棱儿，杏酥饮”，齐棱接了就喝，看都不看他就上了备好的马车，许音也一骨碌上去，忙说“别不带我呀”。

　　路上齐棱将杏酥饮饮罢，把竹筒塞到许音手里，言道“你毁了我的一个胚，剩下那个我甚是满意，待烧好了给我送到家中，若烧坏了，你哭着求我我也不陪你来瓷坊了”。

　　许音腹诽“还不是每次你自己巴巴要来的”口上却连连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