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未来的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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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合将钢笔轻轻搭在墨水瓶的边沿，笔尖残留的墨水在煤油灯下泛着幽蓝的光。
她盯着稿纸上未干的字迹，那些笔画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蜘蛛网一样，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晕开。
窗外纺织娘的鸣叫突然变得刺耳起来，与远处训练场未熄的探照灯一同切割着这个夏夜。
「所以说，军部部长的意思是，是需要让我们这些新生来分析未来的局势吗？」
鲤合没有什么头绪地翻着书。旁边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然后她听到住在下铺的那个女生很冷淡地应了自己一声。
那位同学已经写完了满满一整页的情况论述，正摘下金色的单侧眼镜用一张纸轻轻地擦着上面的油脂和灰。
「同学，你写的好快啊。」鲤合关上古代战争史，封皮上还残留着妹妹用蜡笔画的小星星，「我还完全没想好该怎么开始呢。」
「谢谢。」
「……恕我冒昧，怎么称呼您比较好呢。」鲤合被冷淡的气氛搞得有点尴尬，像是躲避一样地转过头去，然后看到了她铺满床铺的文件——
泛黄的报纸剪报、用红笔圈画的军事简报、甚至还有几张模糊的前线照片，然后床边停着一只红色的小皮箱。
下铺床头的行李箱半开着，露出里面叠得过分整齐的衣物——每件都带着多次缝补的痕迹，但所有补丁的颜色都严格遵循相近色的填补原则。
那只皮箱看起来没有很新，边角那里已经因为风吹日晒出现了掉色的裂纹，完全是一副为了生活而奔波劳累的样子。
箱子的锁半开着，露出里面叠得过分整齐的衣物——每件都带着多次缝补的痕迹，但所有补丁的颜色都严格遵循相近色的填补原则。
「同学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吗？」
「算是吧，在来到军校之前还一直住在北方的修道院。」翻着书页的手指停在某张照片上，画面上是座被炮火削去尖顶的教堂，「我的名字是夏间，您直接称呼我就好。」
「啊，对不起……不过您早就对这些进行过研究吗？」
「修道院隔壁就是军事档案馆。」夏间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因为是孤儿，替管理员整理文件能换额外的配给券。」
风突然撞开未锁紧的窗户，煤油灯的火焰剧烈摇晃起来。在明灭的光影里，鲤合看见夏间左腕内侧有道淡白色的疤痕，像条僵死的蜈蚣蜿蜒在军装袖口之下。
夏间拉了拉袖口，把眼镜又戴了回去，「比起这个，其实我更想知道你的论文是怎么写的。」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有想好把女王救回来的办法。」鲤合看了看还在窗外尖叫个不停的风，叹了一口气，「坂上帝国实力强悍，我们这边还没有那么厉害的实力。总的来说，救出女王是很难的事情。」
「如果不救女王呢？」夏间托着下巴，金色的眼睛看着鲤合，「不过请您不要在意，这是我的一个设想。」
不救女王……？
这个想法，会不会过于离经叛道了呢？
不过，似乎按照局势来看，这个想法或许对于现在的局势是相当有道理的。
不，准确来说，是理智到冷血和残酷了吧。
「你觉得我这样想，是叛国吗？」夏间突然开口问到，「如果真的是在局势分析，你会投反对票吗？」
「……抱歉，我不知道。」鲤合错开视线，默默地盯着被风吹到啪啪作响的窗子。
「不过，既然部长大人想看我们写的论文，那么估计她也会很想看到与众不同的解决方式吧。」
虽然真的过于让人震惊，但是这当然也算是为了挽救复葵帝国的一个计划，应该也不能算是叛国行为。
夏间的意见看起来像是极其无情的做法，但是准确来讲，这其实是从现实和战略的角度出发的狠厉手段。
如果让复葵现在的兵力程度，现在去救女王，我们的胜算还是很渺茫。
如果一旦两国因此开战，复葵就可能会因此搭上无数士兵的性命。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
难道说坂上帝国掳走女王的行为，其实不是对于复葵帝国的挑衅，而是在赌一个可以合理与复葵开战的理由吗？
鲤合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切一样，蓝色的眼睛里面闪过一点光亮。
所以，坂上帝国的目的难道是……在赌我们会因此开战吗？
他们在赌……他们在赌复葵帝国，复葵帝国的国民，会因为尊严和信仰而做出带回女王的决定，因此和坂上帝国开战。
这样的话，坂上就有完全正当的理由和复葵进行战争。
坂上不是在挑衅，他们就是在制造战争借口。
复葵帝国的军事实力明显会不如坂上，因此战争失败就是必然的结果——
坂上因此就会获得复葵战败的赔款，复葵土地的割让，从而提升坂上的综合实力。
不，所以不能通过武力把女王救回来……那谈判呢？
「谈判的话，是可以的吗？」
两国是不是可以找到一个不开战的方式，可以一边通过复葵少量的拨款，然后维持着和平的局面呢？
战争，是可以避免的吧？
就是说，通过着双方的商业互通，复葵让利，然后让两国的经济可以相互牵连，这样可不可以避免战争呢？
在经济上两个之间互补，然后让发动战争这件事情成为两国巨大的经济代价——
这样做的话，是不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住战争，不仅可以保护女王的安全，还可以维持住两国的和平局面呢？
「谈判需要筹码。」夏间突然笑了，表情变得有点嘲讽的意味，她调整了一下眼镜，镜链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银弧，「按你所说，复葵的掌握的筹码……」
「应该可以维持很长时间的和平了吧？」
「最多让他们晚三个月开战。」夏间从床下抽出一本装订简陋的手册扔给鲤合，封面用钢笔潦草地写着《坂上帝国军工原料依赖分析》。
夏间的身上有一股不同于军校制式肥皂的气味，准确来讲，其实那个味道更像是常年浸在旧书堆里沾染的霉味混合了铁锈的味道。
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表格间夹杂着剪报与手写批注，有些字迹还带着孩童般的稚气。
「所以你认为……」
「战争是交换问题。」夏间镜片后的目光捆住鲤合，镜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生存概率。死一个女王算什么，将来也许会因此少死十万士兵。」
「女王受到国民的供养，因此在必要时候就要为国家牺牲，这就是王室的命运。」
远处传来哨兵换岗的脚步声，靴跟碰撞石阶的脆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鲤合的视线落回自己写了一半的方案上，墨水在互惠贸易几个字上聚成深色的涡旋。
她突然想起母亲书房里那幅复葵全盛时期的疆域图，烫金边框早就因为氧化所以发黑了起来。
「但是女王……」鲤合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三年前女王巡视时，曾经在家乡的附近冲着大家遥遥地招过手。
那天的阳光很好，女王白色宫服上的银穗在风里飘动着，像是流动的星河。
「如果被掳走的女王是您的妹妹，您还会这样选吗？」
夏间突然伸手打断了她。
那只手比想象中还要冰凉一点，虎口处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
「鲤合同学，情感是昂贵的奢侈品，在战争的时候，大家都不配拥有。」夏间的声音依旧冰冷的有点不近人情，「我没有妹妹，我们出生在一个就连活着需要精打细算的时代。」
四声杜鹃的啼叫从远处林间浮起，像是谁冰冷的笑声。
有着细微的划痕的镜片泛着光，照亮了一点用铁丝勉强固定的金属眼镜右腿。
夏间的想法当然是最粗暴最见效的，这种方法以一个最方便的代价——牺牲一个女王，然后换取一个最直截了当的结果。
但是这样的做法，对于女王本人来讲，会不会有点过于残忍了呢？
难道说真的没有一个办法，可以既避免两国的争端，又可以把女王救回来的吗？
鲤合看向窗外，窗外依旧是夏夜里呼啸着的风，时时刻刻都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样子。
寝室的对面是另一个上下床，那两位同学似乎已经安稳地睡着了。
夏间似乎已经放弃了和自己的交谈，安静的寝室里面只有笔尖和纸摩擦发出来的，不住的沙沙声。
纺织娘还在外面叫着，一声接着一声，然后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因为太阳出来从而消失在早鸟的叫声里面。
这是自己离开家，离开妈妈和妹妹们的第一个晚上。
可能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可能自己原本就是一个冷血的人。鲤合翻了个身，盯着因为年久失修而剥落得一块一块的墙壁，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产生什么想家的情绪。
不过，就算是想家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鲤合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下来先把论文写完。
自己进了军校，现在的局势又是那么紧急，难以让人理解，只要在什么方面，哪一个国家走错了一步，战争就会立刻打响。
来不及想家也好，这样的话，就算是真的上了战场，大概应该也没有什么真的牵挂着的人了吧。
妈妈的话，最好也忘掉我吧。
鲤合将钢笔轻轻从信纸上拿起来，笔尖残留的墨水在晨光中泛着幽蓝。
但是她忽然想起离开家的之前的那个晚上，妈妈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走到自己的床铺那里用手指轻轻抚摸自己头发的样子。
那时窗外的纺织娘也是这样一声一声地叫着，月光把妈妈的头发照得发亮。
现在想来，或许夏间说得对——在注定要碾碎千万个这样平凡夜晚的战争机器面前，一颗星星的重量甚至连轻微都算不上。
四声杜鹃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像是一场欢迎次日的合唱，风从窗子里面钻进来，掀起信纸一角，露出末尾的「以矿产出口权换取临时停战协议」。
鲤合用指腹按住纸页，突然意识到自己写下的每个字其实都可能会变成前线军人们的遗书。
对面床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睡梦中的同学的怀里还抱着绣着自己家纹的枕头套。
鲤合将写好的报告折好，塞进信封里面。墨迹还没有完全干透，在牛皮纸上洇出几处深色痕迹。
她看着自己提出的经济互连方案，自己妄想着通过两国商业合作避免战争，既保全女王又维护和平。
其实，还是过于理想化了吧？
「你写完了？」
下铺传来夏间的声音，声音有点冰凉的不近人情。
鲤合低头，看见对方已经穿戴整齐，金色单边眼镜在晨光中泛着金属光泽。
夏间床铺的影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晨光悄悄地拉长了。
「嗯，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方案是否可行……」鲤合将信封放进书包里面，「你呢？还是坚持那个...放弃女王的方案？」
夏间摘下眼镜擦拭了一下，然后再次戴回去。
「军部部长想看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道德表演。」夏间嘴角扯出一个近似微笑的弧度，将论文折好放进军装口袋里面，「我已经准备好了更详细的论证，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对面下铺的新生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然后揉着眼睛去洗漱。
夏间迅速收起所有文件，然后把自己写好的论文折叠几折，放进衣服口袋里面。
「所以你打算直接提交那个方案吗？」
夏间正在系军装领扣的手停顿了一秒，「军部部长想要的是解决方案，童话故事的话还是算了吧。」她嘴角扬起近似微笑的弧度，却让鲤合想起紧绷着的弓弦，「顺便，你钢笔漏墨了。」
鲤合低头，发现不知何时滴落的墨水在信纸上晕开，像一片乌云一样吞噬了自己写的和平二字。
「我们将来签下的每份文件，都可能变成某个士兵的阵亡通知书。」
「你对女王那么仁慈，但是你知道吗，你的这份仁慈会杀了更多的军人。」
骤然响起的晨号惊飞了在窗外栖息的鸟群，明天已经安静地走进了大家的时间里。
夏间的床铺已经在离开之前被整理得一丝不苟了。枕头上放着枚生锈的指南针，指针固执地指向北方——那是坂上帝国所在的方向，也是修道院旧址的方位。
那个人的步伐似乎永远在比别人快半步，像在拼命地追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未来的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