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你有染》唐玄晚

15、更加“努力”

　　夜色渐深，走廊尽头那间属于宋嘉鱼的客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

　　宋嘉鱼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在地毯上。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双让她吃尽苦头的高跟鞋。脚踝处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刚才那场严酷的“教学”。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心里那翻江倒海的屈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霍染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可笑又无用的尖刺”、“没资格继续”、“规矩”……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敏感的自尊上。她以为自己是回来复仇的狼，却发现自己在霍染眼中，不过是一只连路都走不好的幼兽，需要被强行掰正爪牙，套上枷锁。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她不能哭，尤其是在霍染看不见的地方哭，那更像是一种认输。她用力吸了鼻子，抬起头，环顾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客房。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包括霍染施舍般的“教导”。

　　她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脚踝和拎在手里的高跟鞋。霍家的女儿不能赤脚走路？她偏要！至少在这扇门背后，她可以暂时做回那个不受拘束的宋嘉鱼。她将鞋子扔到一边，赤着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风吹散房间里的闷气，也吹乱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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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主宅另一侧的书房里，霍染并没有如宋嘉鱼想象的那般安然入睡。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她很少抽烟，只有在思绪极度烦乱时才会破例。窗外是霍家精心打理的花园，在夜色中显得静谧而规整，如同她一直以来维持的人生。

　　但宋嘉鱼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搅乱了一切。

　　霍染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宋嘉鱼刚才跳舞时笨拙却倔强的样子，摔倒时下意识抓住她衣襟的慌乱，以及最后那双含着屈辱和愤怒、却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眉心微蹙。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近乎苛刻，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但她必须这么做。霍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潭，宋嘉鱼如果连这点压力和打磨都承受不住，如果学不会隐藏情绪、遵守规则，那么等待她的，只会是被啃噬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自己的计划也需要一个足够坚韧、足够聪明的合作者，而不是一个只会感情用事的累赘。

　　“可笑又无用的尖刺……”她低声重复着自己对宋嘉鱼的评价。是的，在霍家，直白的愤怒和反抗是最低级、最无效的武器。她需要宋嘉鱼学会将尖刺磨砺成隐藏在微笑下的利刃。

　　可是……当宋嘉鱼赤着脚，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的走廊时，霍染的心口确实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感。那感觉，有点像……后悔？

　　不，不是后悔。霍染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只是确保教学效果的必要手段。严师出高徒，自古如此。

　　她掐灭了烟蒂，关上窗户，将冰冷的夜色隔绝在外。

　　只是，这个夜晚，对两人而言，注定都难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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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两点，礼仪老师准时抵达。

　　宋嘉鱼出现在客厅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裙装，脸上看不出任何昨晚的痕迹，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准备学习的谦逊表情。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她眼底深处比昨日更沉的冷意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霍染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处理文件，偶尔抬眼，目光掠过正在学习如何优雅行走、坐姿、用餐的宋嘉鱼。

　　宋嘉鱼学得极其认真，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老师指出的每一个错误，她都立刻纠正，反复练习，直到符合标准。她没有再看霍染一眼，仿佛霍染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霍染翻过一页文件，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知道，宋嘉鱼没有屈服，她只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那副平静的表象之下。这种沉默的对抗，或许比昨晚直接的顶撞，更为棘手。

　　教学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氛围中继续进行。

　　宋嘉鱼就像一个最用功的学生，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她认为有用的“技能”。她不再提问，不再质疑，只是执行。

　　当礼仪课程结束，老师离开后，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宋嘉鱼依旧保持着标准的坐姿，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霍染合上文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今天表现不错。”霍染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陈述事实。

　　宋嘉鱼这才缓缓抬起眼，看向霍染。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刚刚学会的社交微笑。

　　“谢谢姐姐夸奖。”她的声音同样平静，不带任何情绪，“我会继续努力，定不负姐姐‘教导’。”

　　霍染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被套上完美外壳的宋嘉鱼，心底那丝异样感再次浮现。

　　她突然有些不确定，这样打磨出来的，究竟会是一把趁手的利器，还是一个……最终会反噬自身的怪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只能继续下去。

　　“明天上午，金融基础。下午，马术。”霍染丢下新的课程安排，所以继续努力吧宋嘉鱼…
　　霍染转身离开。

　　宋嘉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标准笑容缓缓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

　　努力？
　　当然。
　　她会比霍染期望的，更加“努力”。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个拥有强烈动机和不算太差天赋的人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在霍染重金聘请的各领域顶尖老师的轮番“轰炸”下，在宋嘉鱼近乎自虐的刻苦努力下，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名媛技能”，被她一一攻克。

　　她的餐桌礼仪无可挑剔，从繁复的法餐到传统的英式下午茶，她都能优雅从容地应对。她的舞步虽谈不上惊艳，但已足够流畅标准，能在舞池中不露怯色。她甚至学会了基本的马术，能在马背上保持基本的仪态。而最让人侧目的，是她的语言能力——英语已能流利交谈，甚至还粗通了法语的基本会话，那股聪明劲儿让语言老师都啧啧称奇。

　　现在的宋嘉鱼，穿着高定礼服，踩着高跟鞋，行走坐卧间，已然有了几分豪门千金的气度。只是，那双眼睛深处，偶尔闪过的锐利和冷漠，却与这身精致的皮囊有些格格不入。

　　傍晚，霍染提前回到私人别墅。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向偏厅的小书房，那里通常被用作临时授课地点。隔着一扇虚掩的门，她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是宋嘉鱼和她的法语老师，一位优雅的法国老太太。

　　两人正在用法语交谈，内容似乎是对一幅画作的鉴赏。宋嘉鱼的发音还带着些许生涩，但用词已相当准确，表达流畅，甚至能就光影运用提出自己的见解。

　　霍染停在门口，没有进去。她透过门缝，看到宋嘉鱼侧对着她，身姿挺拔，侧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专注而平静。那一刻，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一个月前那个带着泥点子气息、眼神倔强又慌乱的女孩的影子。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霍染心头。有对教学成果的满意，有一种……近乎造物主般的掌控感得到实现的微妙满足，但更深处的，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细微的失落。那个鲜活、带刺、甚至有些粗粝的宋嘉鱼，似乎正被这些精致的规则一点点磨去棱角，封装进一个符合霍家标准的华丽壳子里。

　　老师离开后，霍染才推门而入。

　　宋嘉鱼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下沉的夕阳，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看到是霍染，她脸上迅速挂起那个练习了无数次的、弧度完美的微笑。·
　　Soeur, vous êtes revenue
　　“（姐姐，你回来了呀？）
　　她用法语说道，语气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

　　霍染走到她面前，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她。一个月的高强度训练，宋嘉鱼更瘦了，但精神很好，眼神里的光芒被收敛得很好，只剩下温顺的平静。

　　“进展比预期快。”霍染开口，用的是中文，语气是惯常的冷静评价，听不出喜怒。

　　“是老师们教得好。”宋嘉鱼微微颔首，回答得谦逊得体，切换回中文也毫无障碍。

　　霍染沉默了片刻。书房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夕阳的金辉洒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明天晚上，林氏集团的慈善晚宴，你跟我一起去。”霍染忽然说道，这不是商量，是通知。这是宋嘉鱼第一次正式以霍家二小姐的身份，出现在顶级社交场合。

　　宋嘉鱼的眼神几不可查地亮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平静。“好。需要我特别注意什么吗？”

　　霍染看着眼前这个举止得体、反应迅速的“作品”，心底那丝异样感再次浮现。她几乎要怀念起那个会直接顶撞她、会带着野性笑容挑衅她的宋嘉鱼了。

　　“做你自己就好。”霍染淡淡地说，但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讽刺。现在的宋嘉鱼，哪还有多少“自己”的影子？

　　宋嘉鱼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眸，唇角依旧保持着微笑的弧度：“我明白了，姐姐。”

　　霍染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房。

　　宋嘉鱼站在原地，直到霍染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华丽的衣裙，精致的妆容，优雅的仪态……一个月，她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光滑的脸颊，指尖冰凉。

　　“做我自己？”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极轻地嗤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那个真正的宋嘉鱼，从未离开。
　　她只是学会了，如何更好地隐藏在那副名为“霍嘉鱼”的面具之后。

　　明天的晚宴，将是她的第一次实战考核。
　　也是她，向这个囚禁她的金笼子，发出的第一次无声挑战。

　　她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