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你有染》唐玄晚

13、讨人喜欢？ 自作聪明？

　　宋嘉鱼走向那位李董。她牢记着这些天恶补的知识——李董，李泽楷，科技新贵，但其夫人方静女士的背景更为关键，是多个女性公益组织和媒体背后的重要推手。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初入社交场合的腼腆与对前辈的敬重笑容。

　　“李董，晚上好。我是霍嘉鱼。”她声音清亮，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对方听清又不显得突兀。

　　就在宋嘉鱼说出“我是霍嘉鱼”这几个字的瞬间，不远处的霍染，虽然正与旁人交谈，但眼角的余光始终未曾完全离开那抹红色的身影。她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紧。听到这个由霍家赋予、却由一个她既想利用又忍不住关注的人如此自然地说出口，霍染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太快，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涟漪刚起便迅速被压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其中是讽刺、是淡漠，还是别的什么。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维持着完美的社交微笑，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

　　李泽楷正与人交谈，闻声转过头，看到一身红裙、明艳照人却态度谦逊的宋嘉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礼貌的笑意：“哦？是霍二小姐？久仰，今晚总算见到了。”他的目光带着商人的精明与审视，但并无恶意。

　　“李董叫我嘉鱼就好。”宋嘉鱼微微颔首，姿态放得较低，“刚回来，很多规矩都不懂，正需要向各位前辈多多学习。刚才听姐姐提起，方静怡女士在女性公益方面的成就令人敬佩，我一直非常仰慕，可惜今晚没能见到她。”

　　当宋嘉鱼提到“姐姐提起”时，霍染正在倾听一位世伯说话，她适时地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但她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宋嘉鱼的方向，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那眼神仿佛在说：“倒是会借势。” 然而，当她听到宋嘉鱼用那种诚恳的、带着些许仰慕的语气说起方静怡时，霍染那完美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下抿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细微的、透露着不悦的弧度。她似乎对宋嘉鱼这种过于“谦卑”和“热切”的态度感到不满。

　　李泽楷果然笑容更真切了些：“静怡她今晚有个重要的会议，实在抽不开身。没想到嘉鱼小姐对公益事业也有兴趣？年轻人有这份心很难得。”他似乎对霍家这位突然回归、看起来却并不骄纵的二小姐生出了一丝好感。

　　“只是觉得女性之间更应该互相帮助，尤其是在创业和实现自我价值方面。”宋嘉鱼斟酌着词句，引用了几句刚从老师那里听来的、关于女性赋能的概念，说得不算深，但态度诚恳，“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向方静怡女士请教。”

　　随着宋嘉鱼与李泽楷的交谈似乎渐入佳境，李泽楷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霍染的表情反而越发冷凝。她不再看向那边，而是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具体的情绪，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比刚才更加疏离。她似乎并不乐见宋嘉鱼如此“顺利”地获得对方的好感，或者说，不认同宋嘉鱼达成目的的方式。

　　两人又简单交谈了几句，气氛融洽。宋嘉鱼见好就收，礼貌地告退，没有过多纠缠。

　　她自觉完成得不错，既混了脸熟，也埋下了未来接触的引子。她稍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想去寻找霍染的身影，仿佛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丝默许的评价。

　　她看到霍染正独自站在稍远处的露台入口，似乎刚结束一段谈话，手里端着一杯清水，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然而，如果宋嘉鱼仔细观察，会发现霍染的眼神并非真正的放空，而是带着一种锐利的余韵，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无声的评估。

　　宋嘉鱼走了过去。

　　露台的风吹拂进来，带来一丝夜晚的凉意。

　　霍染没有回头，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知道是她来了。

　　“李泽楷似乎对你印象不错。”霍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但这平静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即将破冰而出的东西。

　　宋嘉鱼心里微微一动，带着点完成任务的松懈，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被认可的期待，接口道：“姐姐交代的事情，我自然要尽力办好。”

　　霍染缓缓转过身，月光和室内的灯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她看着宋嘉鱼，眼神里没有任何赞许，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审视。

　　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嘲讽。

　　“你倒是越发会讨人喜欢了？”霍染的红唇勾着冷冽的弧度，“一口一个‘仰慕’，一句一个‘请教’。霍二小姐这低姿态，做得真是熟练。”
　　宋嘉鱼脸上的那点松懈瞬间冻结了。她听出了霍染话里的刺。

　　她下意识地反驳，语气也冷了下来：“是姐姐你让我去‘混个脸熟’，不是吗？难道我要摆出一副霍家二小姐高高在上的架子，把他吓跑？”

　　“混个脸熟，是让你留下一个初步印象，不是让你迫不及待地去表忠心、攀关系！”霍染的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我让你提方静怡，是给你一个切入的话题，不是让你替我去表达‘仰慕’！谁需要你代表我去仰慕她？”

　　她的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宋嘉鱼：“宋嘉鱼，收起你那些在底层摸爬滚打练就的、看人脸色讨好卖乖的小聪明！霍家不需要你去讨好任何人！尤其不需要你打着我的名号去讨好！”

　　“你现在的身份是霍嘉鱼！哪怕你心里再虚，表面上也得给我拿出霍家女儿该有的底气和傲气！你可以礼貌，可以谦逊，但不能卑微！你的‘请教’和‘仰慕’只会让人看轻你，顺便看轻让你去‘请教’的我！明白吗？”

　　霍染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像鞭子一样抽在宋嘉鱼心上。

　　“我可没让你自作聪明！”最后这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宋嘉鱼的脸色彻底白了，手指紧紧攥住了裙摆，红色的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怒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她眼眶发涩。

　　她以为她做对了，她甚至有点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机变，结果在霍染眼里，竟是如此不堪？竟是“讨好卖乖”？竟是“自作聪明”？

　　她猛地抬起头，直视霍染那双冰冷的眼睛，想反驳，想质问，想用最尖刻的话顶回去。

　　但就在对上霍染视线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除了冰冷的斥责之外，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焦躁和警惕。

　　电光火石间，宋嘉鱼忽然明白了。

　　霍染不是在挑剔她的方法，而是在害怕。害怕她过早地、过于急切地暴露意图，害怕她那些市井带来的、不够“高级”的生存智慧会弄巧成拙，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打乱她全盘的计划。

　　她的“讨好”或许有效，但也同时降低了姿态，将自己放在了较低的位置，这不符合霍染为她设定的“归来复仇者”应该有的形象，也更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和看穿。

　　霍染要的，是一个即使回归也带着棱角、让人不敢小觑的霍嘉鱼，而不是一个急于融入、甚至需要去“仰慕”别人的可怜虫。

　　想通这一点，宋嘉鱼心头的怒火奇异地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清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憋闷。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松开了攥紧裙摆的手，甚至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

　　“明白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硬，但却异常清晰，“是我想岔了。以后不会了。”

　　霍染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于她这么快就冷静下来并接受了批评。她眼底那丝焦躁慢慢褪去，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

　　“明白就好。”霍染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宴会厅，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记住，我们要的是平等甚至居高临下的合作，不是施舍与乞讨。”

　　她说完，将杯中剩下的清水一饮而尽，仿佛将刚才那场短暂的、尖锐的冲突也一并咽了下去，然后转身，重新融入了流光溢彩的宴会人群。

　　宋嘉鱼独自站在露台入口，夜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

　　她看着厅内觥筹交错的人群，看着霍染优雅从容的背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讨人喜欢？
　　自作聪明？

　　呵。

　　她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