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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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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以一种带着距离感的方式流逝着。
谢前枭很忙。
巨大的商业帝国需要他时刻掌控。但他无论多晚回来,顶层公寓的客厅总会留一盏灯。
喻苏年通常已经在客房休息。
他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交集仅限于清晨那张冰冷的大理石餐桌,和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的瞬间。
谢前枭给了喻苏年一张没有限额的卡。
喻苏年收下了,却从未用过。
谢前枭让人送来当季最新款的衣物,塞满了客房的衣帽间。
喻苏年只穿其中最简单的款式。
他整天待在公寓里,看书,或者只是长久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城市,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融进那片玻璃里。
谢前枭什么也没问。
他给他空间,也给自己空间。
五年的裂痕不可能一夜弥合。
他只是用物质筑起一个坚固的牢笼,确保喻苏年不再需要为任何人低头。
陈四烻的麻烦很快被处理干净。
谢前枭的手段向来高效而彻底。
喻苏年从新闻上看到陈氏集团陷入困境的报道时,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则与己无关的社会新闻。
一天深夜,谢前枭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推开家门。
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晕透进来。
他扯开领带,习惯性地走向吧台想倒杯水。
脚步顿住。
吧台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放着一碗东西。
走近看,是一碗卖相糟糕的面条。
汤水有点浑浊,面条煮得有些软塌,上面卧着一个形状不太规则的荷包蛋。
热气早已散尽。
谢前枭盯着那碗面。
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猛地撬开。
很多年前,在一个狭小破旧的出租屋里,喻苏年也曾端出过这样一碗难看的“长寿面”,红着耳朵命令他必须吃完。
他端起碗,面条已经冰凉坨在一起。
他拿起旁边的筷子,夹起一坨,面无表情地送进嘴里。
味道寡淡,盐放少了,面条也毫无筋道。
他一口一口,沉默地吃着那碗冰凉、难吃的面。
喻苏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客房门口,穿着过大的家居服,身影融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安静地看着谢前枭吃完最后一口。
谢前枭放下空碗,转过身。
两人隔着客厅的昏暗对望。
谁也没说话。
空气里只有谢前枭身上未散的酒气,和那碗凉面残留的、微弱的食物气息。
“难吃。”
谢前枭打破沉默,声音因为酒精和凉食有些沙哑。
喻苏年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说话。
谢前枭朝他走过去,脚步有些沉。
他在喻苏年面前站定。
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沐浴露味道。
谢前枭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他空无一物的左手无名指上。
那里被戒指长久束缚留下的浅痕,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谢前枭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盒子。
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直接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枚戒指。
铂金指环,款式极致简洁,没有任何花纹或钻石,只在戒圈内侧,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流畅的“谢”字。
谢前枭拿起戒指。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执起喻苏年的左手。
喻苏年的身体瞬间绷紧,指尖冰凉。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迎合,只是任由谢前枭的动作。
他的目光落在戒指上,又抬起,看向谢前枭近在咫尺的脸。
谢前枭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喻苏年看不懂也不想深究的激烈情绪。
是占有,是执着,是五年来未曾熄灭的余烬,唯独没有询问。
冰凉的金属圈,缓慢地、坚定地,套进了喻苏年的左手无名指。
尺寸精准无比。
戒指推到底的瞬间,喻苏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手指上那圈冰冷的束缚。
铂金的微光在昏暗光线下幽幽闪烁,戒圈内侧那个小小的“谢”字,像一道无形的烙印。
谢前枭松开了手。
他看着喻苏年手指上的戒指,像看着一件终于被标记上自己名字的所有物。
他抬手,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有些粗粝地蹭过喻苏年光滑冰凉的下颌线。
“别再摘下来。”
声音低沉,带着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喻苏年依旧低着头,看着那枚戒指。
许久,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谢前枭似乎得到了想要的回应,不再停留。
他转身,径直走向主卧,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沉重。
喻苏年独自站在空旷客厅的阴影里,很久。
霓虹灯光在他脸上变幻。他抬起戴着戒指的手,举到眼前。
铂金的冷光映着他苍白的脸。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永不停歇。
公寓里重归寂静。
戒指圈住的无名指,微微收拢。
喻苏年转身,悄无声息地走回属于他的那间客房,轻轻关上了门。
主卧的门紧闭着。
在这个用金钱和强势构筑的、冰冷的巢穴里,他们各自守着那份沉重的、不对等的拥有和被拥有。
无关爱恨深浅,只是一个姓谢的男人,终于把那个姓喻的人,牢牢地锁在了身边。
以一个无关紧要的姓氏,覆盖了另一个。
那枚刻着“谢”字的戒指,成了喻苏年左手无名指上新的印记。
冰冷,光滑,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日子依旧在顶层公寓空旷的寂静里流淌。
谢前枭依然很忙,早出晚归。
但客厅那盏为他留的灯,似乎亮得更温暖了些。
喻苏年依然安静,但站在落地窗前的时间少了。
他开始在阳光好的下午,窝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看书。
谢前枭偶尔深夜回来,能看到沙发旁落地灯下,那个蜷缩着睡着的侧影,书滑落在膝头。
谢前枭会停下脚步,看一会儿。
然后走过去,动作很轻地抽走书,再更轻地,将人横抱起来。
喻苏年有时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初醒的茫然水汽,看清是他,又安心地闭上,脑袋无意识地在他颈窝蹭一下。
谢前枭抱着他回客房,脚步沉稳。怀里的人很轻,带着沐浴露的干净气息和纸张的墨香。
每一次,谢前枭胸腔里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就悄然软化一点。
后来的一天,谢前枭破天荒地没去公司。
他发高烧了。
病毒来势汹汹,击倒了这个素来强悍的男人。
他躺在主卧的大床上,眉头紧锁,呼吸粗重,往日迫人的气势被病弱取代。
喻苏年推门进来,端着一杯水和药片。
他走到床边,看着烧得脸颊泛红的谢前枭。
谢前枭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看清是他,哑着嗓子说:“没事,睡一觉就好。”
声音干涩虚弱。
喻苏年没说话。
他把水和药放在床头,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端着一个碗进来,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白粥,煮得软烂,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他坐到床边,用勺子舀起一点,轻轻吹了吹,递到谢前枭唇边。
谢前枭愣了一下。
他看着喻苏年专注吹凉粥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着,动作小心又认真。
他张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熨帖的暖意。
喻苏年一勺一勺地喂,动作很稳,很轻。
房间里只有勺子偶尔碰触碗壁的声音,和谢前枭粗重的呼吸。
谢前枭吃了小半碗,摇摇头。
喻苏年放下碗,拿起旁边的湿毛巾,动作自然地替他擦拭额头的薄汗。
微凉的毛巾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很舒服。谢前枭闭上眼。
他感觉到喻苏年手指的微凉触感。
一种久违的、被妥帖照顾的感觉,像温热的泉水,无声地漫过被病痛和常年紧绷的神经。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额头上温凉的毛巾被换过几次,一只微凉的手偶尔探试他的体温。
很安心。
第二天下午,谢前枭的烧退了。
他靠在床头,精神恢复了些。喻苏年端了新的粥进来。
谢前枭接过来自己吃。
粥的温度正好。
“谢谢。”
谢前枭说,声音还有些沙哑。
喻苏年摇摇头,坐在床边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他。
谢前枭吃完粥,放下碗。
他看向喻苏年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铂金的冷光依旧。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喻苏年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喻苏年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抽回。
谢前枭的手指摩挲着那枚冰冷的戒指圈。
然后,在喻苏年有些愕然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坚定地,将那枚刻着“谢”字的戒指,从喻苏年的无名指上褪了下来。
戒指脱离手指的瞬间,喻苏年指尖轻颤了一下。
他看着谢前枭掌心里那枚小小的圆环,心里一片空白。
谢前枭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掌心的戒指。
他用指腹摩挲着戒圈内侧那个小小的“谢”字。
半晌,他从自己枕边拿起另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打开。
里面是一枚全新的戒指。
铂金指环,同样极致简洁,没有任何花纹。
只在戒圈内侧,刻着一个同样微小、流畅的字——“喻”。
谢前枭拿起这枚新戒指。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喻苏年,眼神深邃而平静,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清晰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伸手。”
他说。
喻苏年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迟疑地,缓缓伸出了左手。
谢前枭执起他的手。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强势的标记,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近乎虔诚的认真。
他将那枚刻着“喻”字的戒指,稳稳地、郑重地,套回了喻苏年的无名指上。
冰凉的金属再次贴合指根。尺寸依旧完美。
但那圈束缚的感觉,却奇异地消失了。
戒圈内侧那个小小的“喻”字,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回归和尊重。
谢前枭没有立刻松开手。
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抚过戒指光滑的表面,也抚过喻苏年微凉的指尖。
“这个,”谢前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是‘喻苏年’的戒指。”他顿了顿,看着喻苏年眼中翻涌的、难以置信的微光,“戴着它。或者不戴。都随你。”
他松开了手。
喻苏年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崭新的戒指。
铂金的微光柔和。
戒圈内侧那个小小的“喻”字,像一颗终于归位的星辰。
那枚刻着“喻”字的戒指,停留在喻苏年的无名指上,像一枚小小的、沉默的勋章。
……
顶层公寓空旷的冷感,似乎被某种无形的、温暖的东西悄然中和了。
谢前枭依然掌控着他庞大的商业帝国,但变化在细微处发生。
他开始推掉一些不必要的晚宴和应酬。助理递上行程表时,他会用笔划掉几项,理由往往是:“今晚回家吃饭。”
喻苏年没有特意学过做饭。
他只是会在谢前枭说要回家吃饭时,提前走进那个巨大冰冷的厨房。
他做的菜式依旧简单,卖相普通,但味道渐渐变得稳定,是家常的、熨帖的味道。
谢前枭总会准时出现在餐桌旁,无论喻苏年做的是什么。
他吃得专注,盘子总是干干净净。
一次,喻苏年尝试做一道稍微复杂的汤,水放多了,味道有些寡淡。
他微微蹙眉,看着谢前枭舀起一勺。
谢前枭面不改色地喝完,又添了一碗。“好喝。”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喻苏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低头小口喝着自己碗里的汤,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薄红。
公寓朝西的落地窗前,多了一张宽大舒适的躺椅。
那是谢前枭让人搬回来的。
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喻苏年会蜷在那张躺椅里看书,身上搭着一条柔软的薄毯。
阳光给他乌黑的发丝和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谢前枭有时会提前回来。
他会放轻脚步,走到躺椅边。
喻苏年通常已经睡着了,书滑落在毯子上。
谢前枭就无声地坐在旁边的地毯上,背靠着躺椅,处理平板上的邮件。阳光笼罩着两人,空气里只有书页的墨香和喻苏年均匀轻浅的呼吸声。
谢前枭偶尔会侧过头,目光长久地落在喻苏年沉睡的侧脸上,那枚铂金戒指在他放松的手上折射着细碎的光。
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拥有”的满足感,充盈着他的胸腔。
喻苏年怕冷。
深秋的夜晚,即使暖气充足,他穿着厚实的家居服窝在沙发里看书时,指尖依旧有些凉。
谢前枭处理完工作,走过去,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
喻苏年翻书的动作会停顿一下,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像被惊扰的小动物,但没有抽回。
谢前枭就那样握着,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微凉的指关节和那枚戒指,直到他的手也暖起来。
喻苏年很少主动要求什么。他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接受着谢前枭给予的一切:阳光、水分、空间。
直到一个周末的午后,谢前枭在书房开视频会议。
喻苏年抱着一个巨大的、蓬松柔软的靠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看着谢前枭。
谢前枭立刻暂停了会议,对着屏幕说了句“稍等”,然后起身走过去。
“怎么了?”他问,声音下意识放得很低。
喻苏年把怀里的靠垫递向他,声音很轻:“这个,放在你椅子上。”
谢前枭接过那个软得不像话的靠垫,愣了一下。
他看着喻苏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脏某个角落却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好。”他接过靠垫,回到座位,郑重其事地将它垫在腰后。
柔软的触感瞬间包裹上来。他重新打开会议,对着屏幕另一端等待的高管们,神色如常地继续讨论着上亿的项目。
没人知道,这位以冷硬强势著称的谢总,此刻腰后正靠着一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毛茸茸的靠垫。
会议结束,谢前枭走出书房。
喻苏年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拼一副巨大的拼图,神情专注。
谢前枭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也拿起几块碎片。
他没有问图案是什么,也没有问需要拼哪里,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两人依偎的影子拉得很长。
喻苏年拼好一块,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谢前枭放在地毯上的手背。
很轻,像蝴蝶短暂地停驻。
谢前枭没有动,只是反手,用自己温热宽大的手掌,将那只微凉的手完全覆盖住,包裹在掌心。
喻苏年指尖蜷了蜷,没有挣脱,继续低头寻找下一块拼图。
空气里弥漫着阳光的暖意和拼图纸板特有的味道。
没有热烈的告白,没有刻骨铭心的誓言。
只有谢前枭无言的、近乎本能的溺爱,像空气一样包裹着喻苏年。
而喻苏年,用他沉默的停留、指尖微小的蜷缩和那个被默默用上的靠垫,给出了他淡然而清晰的回应。
他在这里。
他接受着这份宠溺。
以他独有的、安静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