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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拍卖厅里的空气沉甸甸的,裹着昂贵香水、雪茄和一种不易察觉的陈旧气味。

      顶灯的光线过于充足,白花花地打在下方一张张精心雕琢过的脸上。

      谢前枭靠进宽大的丝绒椅背,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无意识地敲着。

      他刚结束一场跨洋会议,时差带来的倦怠感像一层薄薄的灰,覆在神经上。

      今晚的目标明确——一幅据说是真迹的十九世纪油画。

      钱能解决的事情,对他而言,都算不上事。

      竞价波澜不惊地推进。

      数字在拍卖师口中跳跃,渐渐接近谢前枭预估的上限。

      他微微偏头,示意身旁的助理准备举牌。

      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前排。

      然后,他敲击的手指顿住了。

      隔着几排距离,一个侧影。

      很瘦,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肩线却显得有点空荡。

      颈后的线条干净利落地隐入衣领。那人微微低着头,灯光在他乌黑的发顶落下一小片温润的光泽。

      即使只是一个沉默的轮廓,也透出一种被精心养护过的、易碎的美感。

      谢前枭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被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

      他认出来了。

      喻苏年。

      五年。

      时间像一把钝刀,缓慢切割记忆,以为早已面目全非。可这个身影一出现,那些被刻意封存的碎片瞬间涌回,带着清晰的棱角。

      最后一次见面,喻苏年站在学校梧桐树斑驳的阴影里,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谢前枭,我们到此为止。”

      谢前枭记得自己当时攥着他的手腕,骨节发白,追问为什么。

      喻苏年只抬起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什么情绪也找不到,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因为我姓喻。”

      然后他抽回手,转身离开,消失得如同从未存在过。

      拍卖师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水。

      谢前枭的视线钉在那个身影上。

      他看见喻苏年旁边坐着一个长相端正,眉目深邃,颇为俊俏的青年人——陈家大公子。

      陈四烻。

      男人凑近喻苏年耳边说了句什么,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搭在了喻苏年放在膝盖的手背上。

      喻苏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手指蜷缩起来,却终究没有挪开。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些,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起来。

      那顺从的姿态,如同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谢前枭的眼球。

      助理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低声询问:“谢总?”

      谢前枭没回答。

      他盯着那只搭在喻苏年手背上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手。

      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冰冷又灼热。

      拍卖师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子:“……三千万!第一次!还有出价的吗?”他指的是那幅油画。

      谢前枭的目光终于从喻苏年身上撕开,落回前方。

      他面无表情,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刀锋。

      他微微抬手。

      助理立刻会意,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号牌。

      拍卖师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兴奋:“好!后排这位先生,三千五百万!”

      场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克制的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探究和惊讶。

      三千万已是天价,三千五百万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包括卖家。

      前排的男人——陈四烻,也缓缓回过头。

      他眼神阴鸷地在谢前枭脸上刮过,带着被冒犯的恼怒。

      谢前枭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淡漠,像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他再次抬手。

      助理再次举牌。

      “五千万!”

      拍卖师的声音几乎要破音。

      陈四烻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他皱了皱眉头,随即轻嗤一声便转过了头。

      “五千万第一次!五千万第二次!”拍卖师环视全场,停顿了一下,用力落下木槌,“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的是窃窃私语。

      谢前枭在一片聚焦的目光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下了一颗白菜。

      他径直穿过座位间的通道,目标明确地走向前排。

      喻苏年也站了起来。

      他垂着眼,避开了谢前枭的视线。

      灯光下,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左手无名指上,一枚款式简洁的铂金戒指闪着冷光。

      陈四烻站在他旁边,面色不善,脸色阴沉。

      谢前枭在两人面前站定。

      他比陈四烻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天然的压迫感。

      他没看陈四烻,目光只落在喻苏年脸上。

      “喻苏年。”

      谢前枭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喻苏年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

      他终于抬起头。

      那双眼睛依然漂亮,瞳孔是清透的琥珀色,只是里面空荡荡的,找不到一丝熟悉的光亮。

      他看着谢前枭,眼神陌生得像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五年时光,在他身上刻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疏离。

      陈四烻往前一步,身体隔在两人之间,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谢总?久仰大名。出手果然阔绰。”

      他伸出手,带着一股浓重的古龙水味。

      谢前枭的目光终于吝啬地扫向他,没有去握那只手,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让开。”

      陈四烻的笑容僵在脸上,笑容很淡。

      他眼中一丝暗芒闪过,没动弹。

      谢前枭没再理会他,视线重新锁住喻苏年。

      他从助理手中接过刚签好的拍卖确认文件和一张薄薄的卡片,两样东西一起递到喻苏年面前。

      “拿着。”

      谢前枭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喻家欠银行的那笔债,连带所有利息,清了。”

      喻苏年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句话的重量砸懵了。

      他茫然地看着那张卡片,又看看谢前枭,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旁边的陈四烻瞳孔微缩,他偏头看了喻苏年一眼。。

      “什……什么意思?”

      陈四烻的声音拔高了,带着粗重的喘息,“谢总,这不合规矩吧?喻家的事,现在轮不到外人插手!”

      他伸手想去夺那张卡片。

      谢前枭的手腕轻轻一抬,避开了。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的目光依旧只看着喻苏年,仿佛陈四烻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喻苏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条件?”他问。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抬起,直视着谢前枭,里面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他太清楚,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援手,尤其来自一个曾被自己亲手推开的人。

      谢前枭看着他,看着那张依旧漂亮却写满倦怠和疏离的脸,看着那枚刺眼的戒指。

      五年前那句冰冷的“因为我姓喻”和眼前这个为家族低头、任人摆布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一种混杂着痛楚、愤怒和更复杂情绪的东西在他胸腔里激烈冲撞。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砸在喻苏年的耳膜上,也砸在周围所有竖起耳朵的人心上:

      “跟我姓。”

      三个字,短促,强硬,不容置疑。

      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陈四烻脸上瞬间染上一层极致的错愕和愤怒:“你他妈放屁!姓谢的,你算什么东西!喻苏年是我的……”

      他口不择言地吼起来。

      喻苏年却像是没听到陈四烻的怒吼。

      他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那三个字攫住了。

      “跟我姓。”

      谢前枭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感觉不到陈四烻的怒气。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谢前枭。

      谢前枭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也无力去分辨的情绪。

      没有嘲讽,没有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专注,牢牢地锁着他。

      这目光比陈四烻的怒气更让他感到窒息,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陈四烻的怒吼终于冲破了喻苏年短暂的失神:“……他是我陈家的人!轮不到你……”

      “闭嘴。”

      谢前枭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一把冰刀,瞬间切断了陈四烻的咆哮。

      他终于施舍般地给了陈四烻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淬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

      “你算什么东西?”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陈四烻看着他眼中的寒意,握紧了拳头。

      他猛地转头,一把抓住喻苏年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喻苏年痛得皱起了眉。

      “喻苏年!你给我说话!”

      陈四烻的手指像铁钳,几乎要嵌进喻苏年的骨头里,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告诉他!你他妈是谁的人?告诉他!”

      手臂上的剧痛让喻苏年倒抽一口冷气。

      他被迫抬起头,视线在陈四烻扭曲的脸和谢前枭冰冷的注视之间移动。

      周围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刺在他身上,带着好奇、鄙夷或纯粹的看戏心态。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在货架上、待价而沽的劣质商品,正被两个买家当众撕扯。

      谢前枭看着那只抓着喻苏年的、属于陈四烻的手,看着喻苏年因疼痛和屈辱而微微发颤的身体。

      一股暴戾的冲动猛地窜起,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就在这时,喻苏年猛地吸了一口气。

      他不再看谢前枭,也不再看陈四烻。

      他低下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铂金戒指。

      戒指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指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拍卖厅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陈四烻粗重的喘气。

      然后,喻苏年抬起了另一只手。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那枚戒指。

      在陈四烻惊愕的目光和谢前枭骤然收紧的瞳孔注视下,喻苏年用力地、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戒指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

      金属刮过指关节,留下浅浅的红痕。

      戒指脱离手指的瞬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嗒”声,落在光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弹跳了几下,滚到谢前枭锃亮的皮鞋边,静止不动了。

      那一点冰冷的反光,像一颗被遗弃的星辰。

      喻苏年没有去看那枚戒指。

      他挣脱了陈四烻因震惊而松懈的手。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晃了一下,但他站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愕的不可思议的陈四烻,直直地看向谢前枭。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疲惫和尘埃落定的平静:

      “现在,我姓谢。”

      陈四烻的怒火像是遇到了洪水,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喻苏年,又猛地转向谢前枭,拳头紧攥着,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只剩下粗重混乱的喘息。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看客的表情都定格在惊愕的瞬间。

      谢前枭的视线从地上那枚孤零零的戒指移开,重新落在喻苏年脸上。

      那张苍白的面孔上,除了疲惫,还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空茫。

      谢前枭胸腔里那股翻搅了一整晚的、混杂着恨意、痛楚和不甘的激烈情绪,在听到那四个字的瞬间,奇异地沉淀了下来。

      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滞重感,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他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将喻苏年挡在了自己身后,隔断了陈四烻那淬毒的目光。

      喻苏年没有抗拒,只是身体依旧僵硬着,像一尊失了魂的琉璃人偶。

      “陈四烻,”谢前枭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冽平稳,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喻家的债务,从此刻起,与任何人无关。至于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

      “如果再出现在他面前,后果自负。”

      谢前枭不再看陈四烻的反应,侧过头,低声对身后的喻苏年说:“走。”

      喻苏年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顺从地跟着他转身。

      助理早已机敏地在前方开路。谢前枭一手虚虚地扶在喻苏年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西装布料,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细微的颤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

      他们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穿过那些惊疑、探究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拍卖厅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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