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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芙蓉冰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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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来两笼烤包子!”
“诶,好嘞!”
宿溪坐下,察觉沈耘秋正盯着自己,纵使透过面具,看着也是十分疑惑。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嗐,做奴才的,察言观色那可是必修课!”
宿溪从筷笼里抽出两双筷子,转头就见胖乎乎的摊主端着两笼包子过来,目光在她二人身上频频打量,忽而笑开:“小姑娘当真是个孝顺的好女儿,对你老爹真好!”
宿溪一愣,目光触及沈耘秋头上那斑斑驳驳的白发霎时明白过来,尽管心中下意识觉得不太道德,却仍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老板,他不是我爹--”
在沈耘秋羞恼愤恨又无可奈何的眼神中,宿溪又开口:“他是我爷爷啊!”
“那你们祖孙俩感情还真好!”
老板奉承两句又接着转头待客,宿溪回神,刚好对上沈耘秋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似的怨恨目光。
宿溪讪讪,只听对面少年咬牙切齿,怒火中烧:“你这小丫头当真是活腻了!!”
“活不活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吃乃是人生头等大事,就你这个病恹恹的样子,别没等被毒死,自己先饿死了。”
宿溪如今早已浑不在意沈耘秋不痛不痒的威胁,叉起一个烤包子塞进嘴里,又拖着长凳坐近了些,夹起个个大饱满的递过去:“张嘴--”
沈耘秋一愣,万分不解地透过面具上两只狐狸似上挑的眼孔看去,不知道这小丫头又在搞什么名堂。
“我又不是没长手,自己不会吃么?”
“自己吃?你自己吃只怕又是猫儿似的两口就饱了,怎么能叫身体好起来?再说,你都是我爷爷了,还不准孙女服侍么?”
宿溪又凑近了些,这下,沈耘秋没再躲开,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觉,又或者是面具上那两只狐狸眼的缘故,她竟恍觉那人脸上漾起一丝窃笑,却又转瞬即逝,叫人没法捕捉。
吃过早饭,宿溪却不是那么想要立刻打道回府,又不顾沈耘秋强烈的不满推着轮椅到了青州东市最热闹的市集。
这市集自初建起已有百年的历史,里头小摊贩不多,却是商铺林立,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就连宿氏商行刚来青州时也在此建了铺子,而后越做越大,成了整个东市最最规模宏大的一家旺铺,在其他街巷也有不少分支小店。
一路无言,沈耘秋察觉到少女兴致缺缺,刚想说些什么,轮椅却骤然停了。
抬眼望去,沈耘秋见自己正坐在青州最最受欢迎的酒楼福玉楼前,而福玉楼对面,是门窗大敞、空空如也的宿氏商行,行中人去楼空,门上还贴着两道刺目的白色封条。
“你想去福玉楼喝茶?”
骤然回神,宿溪急忙移开视线,应着,
“对,我们进去吧。”
“这儿的东西可不便宜。”
“没关系,够付的,到时我再多拿你一个花瓶就好了。”
沈耘秋:“······”
进了福玉楼,宿溪要了一间靠西边的厢房,推开窗,刚刚好能看见宿氏商行二层的空荡阁楼,以及楼内被官兵扫荡后戳得破破烂烂的纱帘。
前世,她也曾无数次坐在这福玉楼中光明正大看向那熟悉的地方,不必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只是看着,便就像是回到了从前爹娘还在时一般,短暂地沉溺幻梦,也好有心力继续支撑着活下去。
收回视线,宿溪担心沈耘秋察觉不对,急忙关上几扇大敞的窗子,坐回雅致木桌前的软凳上。
这间厢房,她并不陌生。除了自己来过几次,儿时她央着爹爹来吃芙蓉冰糕时订的也是这间。当时年岁小,只觉得这间厢房最为宽敞温馨,装点雅致,熏香好闻,而如今,这里竟成了她唯一能再踏足的、与爹娘有关联的地方。
没一会儿,小二上了茶,又端来一只竹篾制成的菜单。
“你想吃点什么?”
宿溪问沈耘秋。
“不想,你自己点吧。”
“那好,来两份儿芙蓉冰糕吧。”
宿溪没再理会沈耘秋,直接将菜单还给小二。不过半刻,小二便又折返回来,手上端着两只瓷碗。
往桌上一搁,莹白瓷碗中白盈盈嫩滑滑的米冻晃悠两下,上头撒着一丝丝切成细丁的芙蓉花碎,碗边还铺着一圈酥花生,白芝麻,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干果。
“二位慢用。”
小二匆匆离开了,又关上门,沈耘秋这才敢摘下那憋闷的面具,有些嫌弃地看着面前口水似的冻状膏体。
“这什么东西?”
“芙蓉冰糕啊,你没吃过么?”
沈耘秋摇摇头。
准确来说,他几乎没怎么好好逛过青州,更没来过福玉楼。
“那你尝尝,可好吃了!”
“不吃。”沈耘秋伸出两指夹着碗沿推过去,“都给你。”
“你尝尝嘛!”
宿溪从自己碗中舀起一勺递去,沈耘秋下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什么黏腻的东西堵住喉咙,说不出话。
他霎时瞪大了眼。眼中,是少女满含期待的神情,他一时怔愣,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甘甜毫无征兆地便在口中炸裂开来,而后是越发绵长的丝丝回甘,格外新奇,是一种说不出却又让人忍不住眷恋的味道。
而后,宿溪眼看着沈耘秋将那碗芙蓉冰糕端了回去,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一时竟觉十分有成就感。
“没骗你吧!这可是福玉楼的招牌,我以前可是经常来吃。”
话说出口才觉不对,宿溪立刻闭了嘴,却见对面少年的视线已然投了过来,里头带着十足的怀疑意味。
“经常?你以前家境如此殷实?还有,你不是说你并非青州人士么?”
“对啊,是并非青州人士,但···”宿溪暗骂自己嘴上没个把门,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话茬,
“但家父同宿家有些生意往来,我也时常跟着到青州游玩。”
“莫非你家道中落之事也是因为宿家?”
忽然一愣,宿溪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抬头看去,心中却有了主意。
“是啊,我家从富庶之家一下子堕落到揭不开锅的地步,甚至四处躲债,家里人要把我卖给老员外做妾室,我不愿,这才费尽心思逃出来。”宿溪顿了顿,又略显悲戚地看向沈耘秋:“只是少爷,老爷是青州知州,宿家的事,您应该也知晓一二吧······”
“抱歉,连累你到如此地步。”
沈耘秋语气发沉,眉头也霎时皱得死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抱歉?为何?”
“我虽平日不出院子,却也从家丁口里听说了一二。”沈耘秋道,“宿家的事,大概是我爹的手笔。”
“老爷?老爷为何如此做?”
宿溪装作惊诧模样,却见沈耘秋紧皱的眉头忽地舒展,像看傻子似地看着她。
“还能为何?左不过一个名字,右不过一个利字,我爹这人,毫无人性,那宿秉文是他至交好友,他却能毫不留情亲自去抄家杀人,这其中必然有他得利之处,并且这利还不会小,能叫他放弃宿家每年送来的厚礼,攀上更高的高枝。”
“更高的高枝?”
宿溪喃喃,心中仔细思量。
上一世,她一心被仇恨所淹没,却从未想过沈平昌陷害宿家的动机。
是啊,宿氏商行一年缴纳税款不在少数,宿氏兴盛,对沈平昌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大费周章陷害宿家呢?难道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会是谁呢?这万贯家财,又进了谁的口袋?
宿溪想不明白,看沈耘秋的样子也不会知道更多了。
罢了,她想,慢慢查,总会知道的。到时一并清算,暗害宿家之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吃完最后一口芙蓉冰糕,宿溪回过神,却见沈耘秋有些呆滞地盯着面前的空碗,滚动的喉头在那干瘦的脖颈上显得尤为明显。
她不觉有些想笑。
“怎么,还想吃么?”
“不···不想。”
瞬间被戳穿了心思,沈耘秋眼神躲闪,脸上霎时窜起一片不自然的红。
“想就想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吃东西才能病好,你说是不是?”宿溪饶有兴味觑着沈耘秋脸上浓浓窘意,忍住笑招呼:“小二,再上四份儿芙蓉冰糕,我们带走!”
“哎,好嘞!”
听着小二隔着门模糊的声音,沈耘秋低下头,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
从前在饭桌上总被父亲和祖母冷着脸申斥,不敢多吃,这是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口腹之欲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原来,想要什么东西是可以大胆说出来的,原来她昨日说的当真不只是安慰的空话。
“谢谢。”
沈耘秋喃喃,只是声音太轻太轻,湮没在酒楼一片嘈杂声中听不见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