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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今天是个好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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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兰芝的顶针在粗麻鞋底上磕出个闷响。
窗外,南天贵劈柴的钝响一声声传来,不像劈在木头上,倒像砸在她心尖最嫩的那块肉上。
她撂下鞋底,撩开窗帘角朝外望。
南天贵正踮脚举着斧头,脸憋得通红,斧头落下却只在木头上蹭出道白印。他晃了晃酸痛的胳膊,又咬牙举起来。
包兰芝的眼泪差点涌出来。
这可是她的心头肉啊!打小到大,别说是劈柴挑水,就是地上的泥,她都舍不得让他多踩一脚。
那些脏活、累活,生来就该是南雁那丫头的。
那丫头皮实,耐打耐磨,骂几句、捶两下也不吭声,哪像她的天贵,细皮嫩肉,娇贵得跟刚出锅的豆腐似的,碰一下都让她心惊肉跳。
可现在呢?
就为了南雁能安心捧着那几本破书,南秉义那个老糊涂,竟狠心把家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天贵单薄的肩膀上!
天不亮就被吼起来挑水,晚上累得倒头就睡,连跟她这个当娘的诉苦撒娇的力气都没了。
昨天她给天贵换衣服,看见他肩膀上被扁担压出的红印,心像被钝刀子割一样疼。
“死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包兰芝对着空气啐了一口,“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娃,能给你哥换彩礼,还是能给老南家传宗接代?”
她越想越气,随手抓起炕边的鸡毛掸子,对着炕席一通乱抽。
南秉义就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南雁几句“考学”、“出息”的迷魂汤灌得失了智,忘了谁才是能给老南家传宗接代,顶立门户的真根苗!
那丫头片子,自从八岁那年发了场高烧,像是换了个人。
从前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眼神躲闪,大气不敢出。
现在可好,那眼神看人时又冷又静,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寒的劲儿。
上次她不过数落了南春那赔钱货几句,南雁居然就敢插嘴,说什么“五妹也累了一天,妈您少说她两句”,气得她血往头上涌。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能再由着他们父女俩一个昏头,一个作妖!
那个被她压了好几天的念头,野草般疯长起来——说亲!
必须尽快把南雁的亲事定下来!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肉跳,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快意。
只要定了亲,收了彩礼,南秉义再想让她读书,那边婆家也不会答应。
谁家会愿意让一个定了亲,马上就是别人家媳妇的姑娘,还在外面抛头露面读什么书?
简直是笑话!
到时候,彩礼钱稳稳到手,既能给她的天贵扯几身像样的新布做衣裳,还能偷偷攒下一笔,留着将来给天贵说媳妇用!
她想起前阵子见表妹的情形。
昏暗的土坯房里,表妹把那个蓝布包塞进她手里:“兰芝姐,这回可是好人家!开杂货铺的,一出手就是二百块定钱!”
两百块啊!她这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够给天贵买两身新棉袄,够家里吃好几个月的白面馒头。
当时她捏着沉甸甸的布包,心里又激动又慌乱。
这事要是被南秉义知道,非得把屋顶掀了不可。还有南雁,那丫头现在越来越有主意,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今天是个好机会!
南秉义下井了,天贵去拾柴,南雁在学校,家里就她一个人。
包兰芝不再犹豫,翻出见客穿的军改蓝大衣,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
手碰到炕席边缘时,她顿了顿,还是咬牙掀开,把装着定钱的布包又往里塞了塞。
不能带钱去,免得表妹觉得她急着要钱。
矿区的路坑坑洼洼,风卷起尘土扑了她一脸。她抬手用袖子擦脸,感觉沙土都钻进了肺里。
再次敲开表妹家的门,表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堆起热络的笑容:“兰芝姐?快进来坐!”
“不进去了。”包兰芝站在门口,半个身子还在门外,紧张地左右瞟了两眼,“雁子那事,我琢磨好了,就这么定了!你跟那边说,我们没意见!”
表妹的眼睛唰地亮了:“真的?!哎呦!那可太好了!我这就去报喜!”
包兰芝双手搓着衣角,眼神躲闪:“就是......家里最近手头紧巴得厉害。你看那边剩下的钱,能不能先支一部分应应急?”
表妹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两圈,露出为难的神情:“哎呦,这怕是不合规矩啊!等姑娘过了门,剩下那一半肯定一分不少......”
“我知道不合规矩!”包兰芝急忙打断,挤出哀求的笑容,“你人面广,最有本事了!就去跟那边说道说道?哪怕再给几十块也行啊!”
她的心怦怦直跳,既觉得丢份,又抑制不住对钱的渴望。
有了钱,就能给天贵买糖块,就不用看南秉义为钱愁眉苦脸,还能偷偷攒起来给天贵说媳妇!
表妹打量着她,沉吟片刻,才勉为其难地叹气:“唉……谁让咱们是实在亲戚呢!行吧,看在姐姐你这么难处的份上,我……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帮你试试看!不过咱可话说在前头,成不成的,我可不敢打包票!人家要是实在不答应,姐姐你可别怨我!”
“谢谢他表姨!谢谢你!”包兰芝连忙道谢。
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份刚松下的气又提了起来——表妹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埋了个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