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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余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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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他们的人生轨迹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延伸,再无交集。
周及听从了父亲的安排,销毁了所有和洛雨有关的东西——除了那张被他偷偷藏起来的、洛雨送他的第一张印着晚霞的明信片。
他去了国外读商科,毕业后回国,按部就班地接手了家族企业的一部分业务。
他依旧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
西装革履,身姿挺拔,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商人的沉稳和锐利,偶尔笑起来,那点痞气似乎还在,但眼底的光却黯淡了许多,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和疲惫。
他身边偶尔会有女伴,多是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或家族安排的联姻对象,但没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没人能让他像年少时那样,毫无保留地、炽热地笑起来。
他将那张偷偷保存下来的旧明信片,用塑料薄膜仔细封好,夹在办公桌最底层抽屉的一本旧书里。
偶尔在深夜里,当应酬结束,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办公室或公寓时,他会翻开那本书,指尖反复摩挲着明信片上那片绚烂的晚霞,久久出神。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亮他眼底的寂寥。
洛雨则留在了本地,高考成绩优异的他,出人意料地选择了一所师范院校,毕业后回到母校,成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温和爱笑,对待学生耐心负责,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
只是,在看到球场上的少年们奔跑跳跃,看到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讨论题目,或者看到黄昏时分并肩漫步的校园情侣时,他眼底会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和恍惚。
家里不是没有催过他结婚。父母年纪渐长,对他始终单身的状态愈发焦虑,频繁地安排相亲。
洛雨总是温和地笑着推脱:“工作太忙了”,“还没遇到合适的”,“再等等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那片曾经被一场“及时雨”滋润过的土地,早已因为那场雨的离去而再次干涸龟裂,再也无法为任何人孕育爱的花朵。
他安静地守着自己的世界,教书,看书,收集一些风景明信片,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那张晚霞明信片的主人。
时间一年年平静地流逝,一晃眼,他们都成了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周及的企业越做越大,时常出现在财经新闻和杂志上。
洛雨偶尔会在学校阅览室的杂志上看到他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西装笔挺,气场强大,面对着镜头从容不迫,笑容标准却难以到达眼底。
洛雨会看着照片出神,试图从那张成熟英俊的脸上,找寻一丝当年那个痞气又温柔的少年的影子,想象着他这些年在商海沉浮、在异国他乡的生活。
周及也会从一些共同的朋友那里,零星听到关于洛雨的消息。
知道他还在那所高中教书,深受学生爱戴;知道他评上了高级教师;知道他似乎一直是一个人,过得简单而平静。
每次听到这些消息,周及都会沉默很久,然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从未愈合的伤口,又会渗出多少隐秘的疼痛和思念。
在一次商业酒会上,有相熟的老友见他依旧孑然一身,忍不住问他:“周及,这么多年了,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找个合适的人成家?总这么一个人,不孤单吗?”
周及正端着酒杯,看着窗外。
城市华灯初上,天边残留着一抹即将消散的晚霞,绮丽却短暂。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朋友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心里有人了。装不下别人。”
朋友愕然,还想再问,却看到周及眼底深沉的痛楚和怀念,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样的问题,也有人问过洛雨。
是在一次教师聚餐上,同事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洛雨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习惯了,一个人也挺好的。”
却在转身去倒水的瞬间,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发了好一会儿呆。
许多年前的那个傍晚,河边带着水汽的微风,那个少年认真而灼热的目,那句低哑的“你是我干枯地里的及时雨”,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心脏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密的疼痛。
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或许曾在某个街角擦肩而过,却可能在茫茫人海中认不出彼此早已被岁月改变的模样;或许曾在某个饭局上隔桌相望,却只能端起酒杯,露出客套疏离的微笑,然后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咽下所有无法言说的过往。
但他们都知道,那年夏天的阳光、篮球场上的惊鸿一瞥、河边的告白、绚烂的烟花、泛黄的旧明信片,还有那句终究没能说出口的“我爱你”,会永远留在彼此的心里最柔软的角落。
像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无声地、持续地滋润着那片因离别而早已干枯龟裂的土地,成为生命中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一份刻骨铭心的遗憾。
他们的爱,纯粹而热烈,没输给时间,没输给距离,却最终输给了沉重的世俗和现实的无奈。
可即便如此,在每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当暮色温柔地笼罩大地时,他们或许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望向窗外。
想起那个曾经照亮过自己整个青春的人。
想起那场温暖而短暂、却永远不会再来的及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