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说出口的心动》凌粥

2、空落的操场

　　周日夜里，江漾是被胸口的剧痛疼醒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她蜷缩在床上，双手紧紧按着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冷汗很快浸湿了后背的睡衣。妈妈听到动静冲进来时，她已经咳得说不出话，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了深夜的安静，江漾躺在摇晃的担架上，意识昏沉间，脑子里却反复闪过程恪的脸——他说“下周一来看比赛”时，耳朵红得像被太阳晒过的樱桃，语气里的别扭藏都藏不住。她攥着床单的手紧了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一定要去学校。
　　可身体没给她这个机会。
　　医生检查后说，癌细胞扩散影响了肺部功能，必须留院观察，至少要卧床休息三天。江漾靠在病床上，看着输液管里一滴滴往下落的药液，眼眶慢慢红了。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林晓的聊天界面，林晓昨天还跟她说，要帮她占篮球场边最好的位置。
　　“漾漾，别多想，等身体好点了，咱们再去看别的比赛好不好？”妈妈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声音哽咽。江漾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把脸转向窗外——天已经亮了，宜江中学的方向，应该已经响起早自习的铃声了吧。
　　同一时间，宜江中学的篮球场上格外热闹。
　　程恪穿着蓝色的球衣，手里攥着篮球，却总忍不住往看台那边瞟。阳光把看台晒得暖洋洋的，乔冉占了最前排的位置，身边却空着一个座位，那是昨天他们特意留给江漾的。
　　“恪哥，发什么呆呢？马上要开始了！”队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说今天有重要的人来看吗？人呢？”
　　程恪收回目光，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运着球往篮下跑。他昨天特意跟妈妈要了钱，买了两瓶草莓牛奶，现在还放在书包里——他记得江漾好像喜欢这个口味，上次给她的那瓶，她后来好像很宝贝地收着。
　　比赛开始后，程恪打得格外猛。抢断、突破、三分球，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股狠劲，场边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可他却一点都没心思高兴。他总是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空座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想起上周体育课，江漾靠在香樟树下，手里拿着语文课本，阳光落在她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小月牙，连带着他心里都跟着软下来。他原本还想，今天打完比赛，就把牛奶递给她，顺便跟她多说几句话——哪怕只是问一句“身体好点没”。
　　可那个座位，直到比赛结束都空着。
　　程恪坐在场边的台阶上，手里捏着那瓶没开封的草莓牛奶，指尖把包装纸捏得发皱。林晓跑过来，递给他一瓶水，犹豫了一下说：“程恪，你别等了，江漾她……今天来不了了。”
　　程恪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她怎么了？又晕倒了？”
　　“不是，”乔冉叹了口气，“她昨晚生病了，去医院了，刚才给我发消息，说让我跟你说声抱歉……”
　　后面的话，程恪没怎么听清。他只觉得心里那股闷意突然翻涌上来，比上次打球崴了脚还要疼。他攥着那瓶牛奶，站起身就往校门口跑，队友在后面喊他，他也没回头——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不想待在这个空着一个座位的篮球场上。
　　医院里，江漾刚输完液，正靠在病床上看语文书。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妈妈端着温水走进来，身后却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程恪站在门口，手里还穿着那件蓝色的球衣，球鞋上沾着不少灰尘，额头上满是汗水，显然是跑过来的。他看到病床上的江漾，脚步顿了顿，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耳朵又开始发红。
　　江漾也愣住了，她看着程恪，心跳瞬间快了起来，连胸口的痛感都好像轻了些。
　　“你……”程恪开口，声音有点沙哑，他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她面前——是两瓶草莓牛奶，瓶身上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比赛赢了，给你的。”
　　江漾看着那两瓶牛奶，眼眶突然就湿了。她接过牛奶，指尖碰到他的手，轻声说：“对不起，我没去成。”
　　“没事，”程恪挠了挠头，眼神有点躲闪，却还是忍不住往她苍白的脸上看，“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再带你去看别的比赛。”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把牛奶瓶的影子拉得很长。江漾看着程恪泛红的耳朵，心里那片因为病痛而沉寂的地方，好像又有了新的涟漪，轻轻漾开，带着从未有过的暖意。

　　程恪没在病房待太久，怕打扰江漾休息。临走前，他扒拉着门框，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你别总想着看书，多睡觉才好得快。还有，要是想吃什么，让乔冉告诉我，我……我可以帮你带。”

　　江漾靠在枕头上，看着他耳朵尖又红了几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好，我知道了。”

　　门轻轻关上的瞬间，江漾低头看着手里的草莓牛奶，指尖反复摩挲着瓶身上的图案。妈妈端着削好的苹果走过来，笑着说：“这孩子，看着凶巴巴的，倒挺细心。”

　　江漾没说话，只是把牛奶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和上次那只洗干净的牛奶盒放在一起，里面的小雏菊还带着点生气，嫩黄的花瓣映着牛奶的粉色包装，格外好看。

　　接下来的几天，程恪真的每天都让乔冉带东西过来。有时是刚出炉的红豆面包，有时是校门口老奶奶卖的热乎糖炒栗子，偶尔还会夹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的，大多是“今天我们班数学老师又拖堂了”“操场的梧桐叶落了好多”之类的琐事，却让江漾的病房生活多了不少生气。

　　周三下午，江漾正在看程恪送来的纸条——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篮球，旁边写着“等你回来，教你打球”，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探头一看，发现程恪正站在楼下的花坛边，手里拿着一个篮球，时不时拍两下，眼睛却一直往她的病房窗户这边瞟。

　　江漾心里一动，拿起手机给乔冉发了条消息，让她叫程恪上来。

　　没过多久，病房门就被敲响了。程恪抱着篮球站在门口，头发有点乱，好像是跑上来的，看到江漾正看着他，连忙把篮球藏在身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路过，顺便……顺便看看你。”

　　“要不要进来坐会儿？”江漾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一个位置。

　　程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把篮球放在墙角，生怕碰到什么东西。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不知道该往哪放，只好盯着床头柜上的牛奶盒看：“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好多了，医生说明天要是检查没问题，就能回家休养，下周一应该能去学校。”江漾说，看到程恪的眼睛亮了一下，心里忍不住觉得好笑。

　　两人聊了会儿天，大多是程恪在说学校里的事——他昨天上课偷偷睡觉被老师抓了现行，罚站了一节课；8班的男生昨天和隔壁班的男生打赌，输了的人要去操场跑十圈。江漾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病房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夕阳快落山的时候，程恪要走了。他拿起墙角的篮球，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看着江漾，认真地说：“下周一我去接你上学吧？正好顺路。”

　　江漾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声音轻轻的：“好。”

　　程恪得到答复，脸上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转身跑了出去。江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低头看了看手里还没看完的纸条，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就像风中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灭，可此刻，因为程恪的出现，这团微弱的火苗好像被添了柴，变得温暖起来。她开始期待下周一的到来，期待能和程恪一起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期待能再看到那个在篮球场上张扬奔跑的少年，期待这段短暂的时光，能多一点属于他们的回忆。

　　出院那天，江漾特意提前换好了校服。浅蓝色的衬衫领口扣得整齐，外面套着薄款的校服外套，妈妈在一旁反复叮嘱：“书包里的止痛药记得按时吃，要是不舒服，一定要给老师或者我打电话，别硬撑……”
　　“知道啦妈，”江漾笑着打断她，目光却忍不住往窗外瞟。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程恪会来吗？
　　正想着，楼下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江漾！”
　　江漾立刻跑到窗边，看到程恪站在单元楼门口，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看到她探出头，立刻挥了挥手，脸上带着明朗的笑。
　　“他来了，我走啦！”江漾拎起书包，不等妈妈再说什么，就快步跑下了楼。
　　“你怎么这么早？”江漾走到程恪身边，注意到他眼底没有平时的倦意，头发也梳理得整齐，和平时那个总带着点散漫的样子不太一样。
　　“怕你等急了，”程恪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给你买的豆浆和肉包，还是热的，路上吃。”
　　江漾接过纸袋，指尖碰到温热的包装，心里暖暖的。她拿出肉包咬了一口，肉馅的香味在嘴里散开，是她喜欢的味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乔冉说的，”程恪挠了挠头，眼神有点躲闪，“她说你以前早上总在学校门口买这个。”
　　两人并肩往学校走，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路边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就有几片落叶飘下来，落在他们的脚边。
　　“对了，”程恪突然开口，“我们班下周要月考，你落下的课，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江漾愣了一下，有点意外：“你？你成绩不是……”她话没说完，就看到程恪皱起了眉，连忙改口，“我是说，你不是总被老师罚站吗？”
　　“谁说我成绩不好的？”程恪有点不服气，“我就是不想学，要是认真学，肯定比你厉害。”
　　看着他嘴硬的样子，江漾忍不住笑了：“好，那我以后就靠你了，程大学霸。”
　　程恪的耳朵瞬间红了，他别过头，假装看路边的风景，声音有点含糊：“也……也没那么厉害，就是随便教教你。”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学校门口。早到的同学已经开始陆续进校园，看到程恪和江漾走在一起，不少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一个是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好学生”，一个是总惹事的“问题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一起走的人。
　　程恪察觉到周围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江漾身边靠了靠，低声说：“别理他们，快上课了，我送你到教室门口。”
　　江漾点头，跟着他往教学楼走。走廊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到了高三（1）班门口，江漾停下脚步，转头对程恪说：“谢谢你送我过来，还有……昨天的豆浆和肉包，很好吃。”
　　“不用谢，”程恪看着她，眼神认真，“放学我还来接你，在这儿等我。”
　　江漾点头，看着程恪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那股悸动又悄悄冒了上来。她走进教室，林晓立刻凑了过来，一脸八卦：“可以啊江漾，居然让程恪送你上学，你们俩……”
　　江漾的脸有点红，没回答，只是拿出程恪给她买的豆浆，轻轻喝了一口。温热的豆浆滑进喉咙，暖到了心里。她知道，自己的高三，因为程恪的出现，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

　　那天放学，江漾刚收拾好书包，就看到程恪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转着一个篮球，看到江漾出来，立刻停下动作，快步走过来：“今天没不舒服吧？”

　　“没有，挺好的。”江漾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就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没听懂，你昨天说要教我，说话算话吗？”

　　程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算，明天午休，我们去操场旁边的石桌那儿，我教你。”

　　第二天午休，程恪果然准时在石桌旁等她。他把数学课本摊开，上面用红笔勾出了重点，还有一些潦草的解题步骤。“这道题其实不难，就是要绕个弯，你看这里……”他低着头，手指在题目上划过，声音比平时轻了些，怕吵到旁边休息的同学。

　　江漾凑过去听，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阳光的气息。程恪讲题很耐心，遇到她不懂的地方，会换好几种方法解释，直到她点头为止。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江漾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听懂了吗？”程恪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江漾连忙移开视线，假装看题目：“听、听懂了，谢谢。”

　　程恪看着她泛红的耳朵，嘴角忍不住上扬，没拆穿她，只是把笔记本推给她：“那你再做一遍，我看看。”

　　从那以后，两人几乎每天都会见面。午休时一起做题，放学时一起回家，偶尔程恪会带她去学校附近的小吃摊，买她喜欢的糖葫芦，或者在她咳嗽时，默默递上一瓶温水。江漾的身体时好时坏，但只要和程恪在一起，她就觉得胸口的痛感好像轻了些，连带着灰暗的日子都亮堂了起来。

　　周五下午，学校组织了一场文艺汇演，江漾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坐在观众席上看。程恪他们班有个合唱节目，他站在队伍的最后一排，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系着红色的领带，看起来比平时乖了不少。

　　合唱结束后，程恪偷偷从后台跑出来，找到江漾：“怎么样？我们班唱得还行吧？”

　　“挺好听的，”江漾笑着说，“没想到你还会唱歌。”

　　“那当然，”程恪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会的还多着呢，以后慢慢给你看。”

　　两人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里，看着台上的节目，偶尔小声聊几句。夕阳的光落在他们身上，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江漾靠在程恪的肩膀上，轻声说：“程恪，谢谢你。”

　　程恪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她：“谢我什么？”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江漾的声音有点哽咽，“要是没有你，我可能……”

　　“别胡思乱想，”程恪打断她，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还有很多日子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江漾抬头看着程恪认真的眼睛，眼眶慢慢红了。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但此刻，她只想把这份温暖记在心里，记在这个有程恪陪伴的、美好的秋天里。

　　文艺汇演结束后，天色已经擦黑。程恪送江漾回家，两人沿着滨江路慢慢走，路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江漾手里攥着程恪刚给她买的热乎烤红薯，外皮烤得焦香，暖乎乎的温度从指尖传到心里。

　　“下周就要月考了，你复习得怎么样？”程恪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在晚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还好，就是物理的电路图有点搞不懂，”江漾咬了口红薯，甜糯的口感在嘴里散开，“不过有你帮我补，应该没问题。”

　　程恪听到这话，耳朵又开始发烫，他挠了挠头，假装看江面上的夜景：“那当然，有我在，保证你考个好成绩。”

　　快到江漾家楼下时，程恪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是一个用绳子串着的小篮球挂坠，蓝色的塑料壳子，上面还沾着点细小的灰尘，看起来有点旧。

　　“这是……”江漾接过挂坠，指尖碰到粗糙的绳子。

　　“我小时候玩的，”程恪的声音有点含糊，“看到它就想起你说想看我打球，虽然你上次没去成，但这个给你，就当……就当我陪在你身边了。”

　　江漾把挂坠举到路灯下看，蓝色的壳子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暖又软。她把挂坠戴在脖子上，塞进衬衫里，贴着胸口的位置：“谢谢你，我很喜欢。”

　　程恪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又怕她看到，连忙别过头：“喜欢就好，快上去吧，晚了阿姨该担心了。”

　　江漾点头，转身往楼上走，走到二楼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程恪还站在楼下，看到她回头，立刻朝她挥了挥手，嘴里喊着：“记得早点睡觉，别熬夜看书！”

　　江漾笑着点头，直到看不到程恪的身影，才转身继续上楼。打开家门，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闻到她身上的烤红薯味，笑着说：“又跟那个小伙子一起回来的？”

　　江漾的脸有点红，没回答，只是走进房间，把书包放在书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脖子上的挂坠拿出来，放在手心看。灯光下，小篮球挂坠显得格外可爱，她想起程恪刚才别扭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江漾复习得很认真，程恪每天都会抽时间帮她补课，遇到她不懂的地方，总是耐心地一遍遍讲解。月考那天，江漾走进考场前，程恪特意在考场门口等她，把一瓶温牛奶递给她：“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我在外面等你。”

　　江漾接过牛奶，心里暖暖的：“好，我知道了。”

　　考试结束后，江漾走出考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的程恪。他手里拿着一个冰淇淋，看到她出来，立刻跑过去：“考得怎么样？我给你买了香草味的冰淇淋，你最喜欢的。”

　　江漾接过冰淇淋，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应该还不错，好多题都是你教过我的。”

　　程恪听到这话，比自己考了好成绩还开心，他挠了挠头：“那就好，等成绩出来，我请你吃大餐。”

　　江漾笑着点头，和程恪并肩往学校门口走。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江漾看着身边的少年，心里默默想着：要是时间能一直停在这一刻，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