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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夏蛇卧雪[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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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就到了2017年。
那年,夏油杰很忙,百鬼夜行诸事要一一筹备。
一年来,他吞食的咒灵比过去三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不再下单,也不再去医院。
菜菜子美美子说,您吃得太少了。
他笑着摸摸她们的头:“没事,只是暂时的。”
她们拉着他去商业街小有名气的家庭餐厅。
路过甜品店,远远地,一个模糊人影出现视野内。
脚步生出自我意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店门口。
甜品柜前,她的托盘满是各种口味的巴斯克蛋糕。
“是你啊,夏油杰。”她说。
“好巧“。”他说:“我带孩子们来买甜品。”
她看看菜菜子美美子,又仔细看他。
“怎么了。”
“想不到你看起来年轻,其实年纪蛮大,还挺会保养。”
夏油杰一噎,笑容僵住。
“误会了,并非如此。”他干巴巴道。
她歪头,忽地一笑。
甜品店奶油黄油的烘焙香气,她勾起的淡淡笑意。
“随便选吧。”她说:“这次我来请她们。”
选了甜品,菜菜子美美子拉住她,他们又一起去家庭餐厅用餐。
年少的女孩子们在店内自拍,与偶像立牌合影。
夏油杰语气无奈:“她们总是喜欢这种猴子东西。”
她‘哦’了声,兴致了了。
夏油杰发现世界上的东西很多,他们能聊的很少。
其实也并不少,话题总会围绕咒灵,诅咒师,咒术师,大义,任务,病痛等展开。
这便是他们的生活,无时无刻的抗争,战斗,血和死堆砌起日常。
今时今刻,他并不想聊起这些,它们太复杂、沉重。
他想说些简单肤浅又纯粹的共同话题,似乎只有不同口味的巴斯克蛋糕,而他早问过许多次——甜吗?
所以是无话可说。夏油杰有聪明的大脑,灵巧的口才,此刻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
他将菜单推过去问:“喜欢吃什么?”
“随便。”她说:“没有偏好。”
这一点,他们是一样的。
最终是菜菜子美美子给他们点的单。
她将餐品从左到右按部就班食用,摆盘用的装饰花也吃进。
“咦!您怎么吃起这个!”菜菜子美美子惊。
“没毒吧?”
侍应生连忙保证:“小姐,无毒,您放心食用。”
她点头,将另一朵花也嚼碎咽下。
“不苦吗?”夏油杰问
“你怕苦?”
夏油杰摇头:“但难吃。”
“那么难吃的咒灵你都习惯了,还在乎这些苦?”
他一怔,笑。
“你又没吃过,怎么知道咒灵玉的味道,或许很甜呢。”
“看你表情,就知道难吃到极点。”
“我有表情?”
她说假笑的特别真心实意。
“有吗?”
她瞥一眼他:“现在就在假笑。”
“也真心实意?”
“还行吧。”她说:“和这朵花一样,微苦。”
夏油杰看向那朵花:“既然苦,怎么还吃?”
“习惯了。”
夏油杰又发现,他掌握她的资料很多,其实对她知之甚少。
她从开始就对他一无所知,她的目光穿过他笑意的假面,穿过他的味蕾,穿过他刻意为之的相遇,抵达真实。
夏油杰将她盘中最后一朵花夹进口中。
微苦。
“怎么会习惯呢?”他问。
“你不是都查过。”她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哪轮到挑挑拣拣。”
“喜欢巴斯克吗?”
“不清楚。”她说:“只是想不到吃什么。”
临走时,她把甜品盒子堆在他怀里。
“蛋糕都留给你。”她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就这样,约了下次见面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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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给的,是一箱现金。
“医疗费,还你。”
“哦呀。”他说:“攒钱很快嘛。”
“也没什么,只接酬金高的任务就好。”
“像工作一样?”他问
“像工作一样。”她答
他合上皮箱,对她说:“抱歉。”
“嗯?”
“我有个后辈曾说,劳动是强制性的狗屎。”
她点头:“确实。所以呢?”
所以抱歉,剥夺你人生本就不多能够自由的选择里,又一项自由。
夏油杰说:“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啊。”她说:“你是这么想的呀。”
“夏油杰,你还真是个很傲慢的讨厌鬼。”
她笑了:“擅自背负起别人人生的傲慢。”
她食指敲敲箱子,推过来:“这里面,没有项链的钱。”
“礼物,我收下了。”
那时已又是一年秋,他们再次行走在山间的微黄的绿叶中。
山风微凉,她握拳,克制咳几声,夏油杰轻拍她的背,又褪下袈裟给她围上。
解袈裟时,她专注盯着他的动作。
披袈裟,给她系带。
好丑,她说。
夏油杰问,这身很丑?
“嗯,是50岁老男人打扮。”
夏油杰又想照镜子。
“…我也穿过便服。”
“什么便服?”
“没有印象了吗?再想想。”
她仔细思考,答:“没有。”
夏油杰将她飞扬的一缕鬓发掖回耳侧。
“我猜也是。”
她歪头瞧他,眼睛缓慢地眨。
“夏油杰。”她说:“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再多的,也给不了你。”
“嗯。”他说:“这样就好。”
“这样,就很好。”
他们途中遇到管田真奈美,菜菜子美美子。
三个女性围着她,你一言,她一语,问要不要留下吃寿喜烧。
她拒绝,被两个小女孩一人抱住一条手臂摇动。
她叫他的名字示意。
他别过脸假装没听到。
管田真奈美拍拍手说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于是她被携着又回到山上。
炉子开火,大锅咕噜噜冒汽,和牛、丸子、虾仁、豆腐、香菇、魔芋、白菜、茼蒿、芦笋在锅中翻滚,热腾腾香味弥漫。
不久,米格尔,拉鲁和祢木利久也一个接一个到场,大家捧着碗围着被炉环坐。
“都是我的家人。”夏油杰一一介绍过来。
很显然,她一个都没记。
大家也并不在意。
管田真奈美捞出厚厚一叠和牛蘸了蛋液盖在米饭上摆在她面前。
“请用,多用一些,您太瘦了。”
又做了一碗摆在夏油杰面前
“夏油大人您也一样。”
管田真奈美不停向她碗中夹肉,和牛堆成小山。
“…”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管田真奈美又向她介绍一遍自己。
她点头,端起碗默默吃掉。
管田真奈美捂嘴笑:“夏油大人,看来我比您更受欢迎呢。”
夏油杰叹气,是啊,真让人不甘心。
餐后,他步行送她下山。
五公里路。
她被管田真奈美投喂太多,懒得动,站在殿门口说:“我看到了,那个JOJO异装癖开车上来的。”
“那是拉鲁。”同样被喂很撑的夏油杰说:“况且,餐后散步有助于健康。”
放下抄在袖中的双手,拉起她的手腕:“撒,来吧,和我走走。”
她如一串氢气球,被他轻易牵走。
“你还看过《JUMP》?”
“倒卖过。”
“二手漫画?”
“嗯。”
“什么时候?”
“你查不到情报的。”她说:“时间太久了。”
“空条徐伦?”
“乔鲁诺.乔巴纳,黄金之风。”
那是21世纪到来前,她还不到10岁。
被猴子视作怪物的孤女咒术师,在满是咒灵的城市,倒卖二手漫画辗转求生。
“讨厌这个世界吗?”他问。
“我唯一确定的两件事。”
她伸出食指:“第一,死,就在下一刻。”
她伸出中指:“第二,我想毁灭世界。”
“既然这么讨厌这个世界。”夏油杰说:“怎么不加入我们?”
“我还想活着。”她说:“很矛盾吧。”
“也许我一直在期待世界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为了见到这个理由,我要为此活下去。”
“见到后呢?”
“见到后,再决定活下去还是毁灭世界。”
“而你的路是一眼看到尽头的绝路。”
“这么悲观吗?”
“嗯。”
下山石阶漫漫,上山石阶同样望不到尽头,不论向上向下,都要继续走。
“螺旋攀升的历史,你从起点开始走,却没有真正的同路人。”
“第一个执火者。”她说:“是自焚的人。”
“再者。”她在石阶下转身,仰头望着他:“你是想到新世界去吧?”
“你渴望的那个世界,同样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术师,非术师,咒灵。”她掰着手指数:“我过往的人生,没有哪一类比哪一类更可恨。”
“都是一样烂。”她说:“没有谁的心会更高贵。”
“夏油杰。”她问:“你难道比我更高贵吗?”
他刚要开口,她将食指抵在他唇边。
“嘘…”她说:“不用回答。答案,留在你心里就好。”
她收手,回身身,沿着石阶走。
唇上残留幻觉般的温度。
似乎时间也倏忽消逝,下山石阶眨眼便到尽头。
JOJO异装癖在车道等待。
“去吧。”夏油杰说:“拉鲁会送你回去。”
她上车,他在车后,摆手送行。
她从车窗探头,车灯逆光中,夜风将她的发丝拂乱,有些扬在半空,有些贴着面颊。
“夏油杰。”她的声音顺着夜风吹来:“你要走了吗?”
那夜,晴空秋日的苍穹,天高云淡,月色皎洁。
夏油杰回:“是啊,我要走了。”
“要去哪里?”
“回去。”
“夏油杰,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去。”
“你将要去哪里?”
“回家。”夏油杰说:“我要回家。”
车行远,他抬头看月亮。
弯钩的残月,又何故如此明亮。
他忽然想,她方才真的问出那几句话吗?
几句提问,是存在的,还是他捏造的记忆?
她亦如他,见到今夜的月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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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步行回去,见到等待的管田真奈美,笑问:“叫他们回来是谁的主意?”
“自发的哦,大家对那位都很好奇。”
人在八卦的事上果然都积极。
“感觉怎么样。”
“是您没办法放手不管的类型呢。”
“也确实是让您,无可奈何的类型。”
他们接着聊起百鬼夜行。
管田真奈美欲言又止。
夏油杰问怎么了?
管田真奈美说,依照那位的实力,如果加入,或许…
夏油杰望向月亮,环绕地球的美丽死星。
“我小的时候。”他说:“家中栽了一棵桃树。”
“有一年,父母吵架。父亲醉酒后,拿着斧头将它拦腰砍断。”
“自那以后,它便没再结果。”
“树犹如此,更何况人。”
“能将新长的枝干折给我,已经拼尽全力。又怎么再强求,她自己都没结出的果实。”
“我们相遇太晚了。”夏油杰说:“各自都有要走的路。”
他挥手:“真奈美,去吧,去做我们都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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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这个秋天,他又回到阔别已久的高专,见到阔别已久的友人。
四下张望,高专还是那个高专。
夏油杰恍惚归家,久远的遗憾积了满屋尘埃,开门时,光柱穿过透明往事,心绪与灰尘颗粒上下浮动。
再次见到挚友,片刻的沉默是真心实意,片刻的笑也是真心实意。
“让我们相互尽情诅咒吧。”这句话,亦是真心实意。
残酷世界,人与人能建立最深的联系,便是互相诅咒。
从高专离开,陪着菜菜子美美子前往竹下通商业街可丽饼店。
女孩子们举着可丽饼叽叽喳喳讨论。
“行动前要去再见一面呢。”
“是要见一面呢,毕竟是面对那个‘最强’五条悟。”
“说不定会死呢。”
“可能性很大吧,呐,美美子,如果我们死了,她会记住吗?”
“应该不会吧,那次不是连夏油大人都没认出来。”
“绝对是便服的原因,卫衣还是太普通了。”
“是啊,说起来,上回被说老男人消沉好久呢…”
“路过玻璃都偷偷照几下…”
夏油杰握拳咳一声。
两姐妹笑嘻嘻地一左一右抱着他的手臂,她们调出时尚杂志照片。
“山本耀司本季新款很适合做夏油大人便服。”
“这次一定要光鲜亮丽出场!”
“出发!”
在夏油杰的记忆中,那日山本耀司灰砖搭建的橱窗外有一尊铁铸雕像。
黑蛇攀着海浪般的枯木俯视行人,鳞片闪烁幽幽金属光,后半截身体被蛀为无皮无肉的枯骨,嶙峋肋部如多肢蜈蚣足部抱住枝干。
他们一个接一个从蛇的视线经过,头顶蛇骨,推门而入。
试衣间中,随僧袍褪下的,还有另一重面具。此刻面对自己,夏油杰面无表情整理衣襟。
拉开门帘时,他又挂上微笑。
“哇!这套也帅~”
“包上包上!”
“还有夏油大人选的女装也一起…算算价格,嗯…差不多八位数…”
“要和真奈美打汇报的程度呢。”
可以哦,管田真奈美说,她也好久没见过这么帅气的夏油大人了。
大包小包出来,女孩们说,这下便服足够了。
“下次就穿它们去见她吧!”
下次,下次,下次是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