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悸澄明》晓晓晓涵

16、第 16 章

　　“后果自负”。

　　四个字，像是有魔力，连着那个装着“残缺王字”的丝绒盒子，一起烙在了我手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揣着赃物的小偷，又像个捧着圣旨的太监，矛盾又分裂。那条项链我没敢戴，也没敢扔，就把它藏在抽屉最深处，仿佛藏着一颗不定时炸弹。

　　直到系里组织研学活动的通知下来。

　　大巴车，长途跋涉，目的地是邻市一个挂着“科技创新”牌子的产业园。一听就无聊得能让人长出蘑菇来。

　　我本来兴致缺缺，但一想到能暂时逃离学校，逃离那种随时可能撞见张澄陌的紧绷感，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上车的时候，我特意挑了个靠后的、靠窗的位置，把卫衣帽子拉起来，耳机一戴，假装自闭，力求降低存在感。

　　车子晃晃悠悠地启动，空调温度打得恰到好处，窗外单调的风景不断后退。昨晚熬夜打游戏的困意渐渐袭来，我脑袋一点一点，意识开始模糊。

　　半梦半醒间，感觉身边的位置微微一沉，有人坐了下来。

　　一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荚味若有若无地飘来。

　　我困得眼皮都掀不开，脑子像一团浆糊，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味道让人安心，甚至……有点好闻。身体不自觉地朝着热源和那让人心安的气息方向歪了过去。

　　头轻轻靠上了一个带着体温的、略显坚硬的支撑点。

　　好像……还挺舒服。

　　我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彻底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完全没意识到，我靠着的，是张澄陌的肩膀。

　　也不知道，在我呼吸逐渐均匀、陷入深层睡眠时，嘴唇无意识地嚅动了几下，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鸡腿……别跑……”

　　声音很轻，梦呓一般，混在发动机的噪音里，几乎听不清。

　　旁边那个原本坐得笔直的身影，微微僵了一下。

　　然后，极其缓慢地，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我毫无防备的睡脸上。我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嘴角似乎还因为梦里的鸡腿而微微翘着。

　　他看了很久，久到车窗外的阳光角度都偏移了几分。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我的脑袋能枕得更稳当些。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甚至，在我又一次无意识地往他颈窝里蹭了蹭的时候，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极其轻缓地、将我额前一缕翘起来的乱发拨到了耳后。

　　指尖碰到耳廓皮肤的瞬间，睡梦中的我似乎觉得痒，轻轻哼了一声。

　　他的手指顿住，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只是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等我被一阵颠簸晃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小片冷白色的皮肤和微微凸起的、线条利落的锁骨。

　　还有一缕黑色的、微微卷曲的发梢，扫过我的额角。

　　我眨了眨眼，花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这视角不对劲——我怎么离别人的脖子这么近？

　　又花了三秒钟，闻到了那该死的、熟悉的皂荚味。

　　最后花了三秒钟，意识到——我他妈好像枕着张澄陌的肩膀睡了一路？！！

　　血液“轰”地一下全涌到了脸上，我像被电击一样猛地弹开，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

　　“对、对不起！”我舌头打结，手忙脚乱地坐直身体，恨不得当场跳车逃亡。

　　张澄陌缓缓转过头来看我。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活动了一下刚才被我枕了不知道多久的右边肩膀，动作舒缓，带着点刚刚解除僵硬的感觉。

　　然后，他目光落在我爆红的脸上，和我因为刚睡醒而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

　　“睡得好吗？”他开口，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平静了些。

　　可我分明看到他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戏谑的光。

　　“还、还行……”我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他，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座椅套，心跳快得像是刚跑完一千米。

　　他没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尴尬得脚趾抠地，拼命想找点话说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那个……你……你怎么坐这儿了？”我记得我旁边原本是个女生来着。

　　“换的。”他言简意赅。

　　“为、为什么换？”

　　他视线在我依旧泛着红晕的脸上扫过，停顿了两秒，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开，看向前方，语气平淡无波，却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有人梦里都在追鸡腿，怕你摔下去。”

　　我：“！！！”

　　梦、梦里？鸡腿？！

　　我我说梦话了？！还说的是鸡腿？！

　　我瞬间从头红到脚，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我我不说梦话！”我垂死挣扎，试图维护最后一点形象。

　　张澄陌闻言，终于将目光重新转回我脸上，眉梢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没说话。

　　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确定？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具体内容吗？

　　我：“……”

　　完了。

　　形象彻底崩塌。吃货属性暴露无遗。

　　社会性死亡次数+1。

　　我彻底蔫了，缩回我的角落，把卫衣帽子拉得更低，假装自己是个蘑菇，还是被烤熟了的那种。

　　直到大巴车到达目的地，我都是同手同脚下车的，全程不敢再看张澄陌一眼。

　　然而，整个下午的研学参观，我都像个魂不守舍的游魂。讲解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的，不只是醒来时那片冷白的皮肤和利落的锁骨，还有那句——

　　“有人梦里都在追鸡腿”。

　　他听到了……他居然听到了……他还记得！

　　这种私密的、丢脸的细节被他捕捉到，甚至被他用一种近乎调侃的语气说出来……比起之前的任何一次“交锋”，都更让我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跳失序的慌乱。

　　我下意识地，隔着人群，偷偷望向那个清冷挺拔的身影。

　　他正听着讲解，侧脸专注冷静，仿佛大巴车上那个被我当了半天人肉枕头、还听了我幼稚梦话的人不是他。

　　仿佛那句调侃只是随口一提。

　　仿佛……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我心里，彻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