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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忒萨利,幕间的磨合期 ...

  •   熬过了最初十年的“软禁”,在之后二十年的“放逐”中,只要不怠慢早晚的例行仪式,不擅自离开忒萨利,并且不惹祸上身(即一不小心又宰了哪个同族),阿波罗可以随意做他想做的事。所以,一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我可以和他在一起……
      可惜,这只是我一开始理所当然、一厢情愿的想法。

      事实是,我们虽然一直在一起,但却很少“在一起”……
      清晨,他开始“净化”仪式时,我则在冥想中——我的意念会完全覆盖大陆上的每一片森林,与各个种族进行远距离交流,受理确各地山林居民们的纠纷,同时确保野兽不进入黄金时代人类的活动范围[1],以避免大型的流血事件发生。
      待我完事,一般已过晌午——潘那个老鬼的标准起床时间。我总会在他那里找到阿波罗,而每次他们都在我到达时“正好”结束谈话。

      周围的空气中浮动着怪异的气氛,说不清、道不明……
      虽然沉静了许多,但他明明还是原来的他;那依然是我所依恋的体温,所熟悉的怀抱。他依然会握着我的手,温暖地对我微笑,无比专注地看着我,听我向他诉说他不在时所发生的事。然而很多次,当我无意中转身,我会撞见他出神地凝视着某株植物,或是虚空中的某一点……
      他似乎变得非常喜欢沉思,而我却对他的所想一无所知……
      这样的他,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几乎令我无所适从……
      多讽刺,我们之间唯一不变得是:他不说,我也不问,一起粉饰太平。

      我果然是个骗子呢……
      说什么要互相扶持,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起面对。
      结果呢?
      我连问他在想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但他又何尝不可恶!?
      口口声声,知我,懂我,要陪着我一起……
      事实上呢?
      他把自己的心藏得远远的,连靠都不让我靠近!

      更糟糕的是,我还是个懦夫,我选择了逃避!
      假装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假装我们依然和过去一样亲密,假装我们还是心意相通,心灵相契!该死的假装!

      但是,我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又或者我的演技这几年退步了许多——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越来越难熬,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只觉得越来越虚伪,恨不得一拳打上去砸碎那层伪装……
      这般相处方式,真的很累!我做梦都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会把奥林匹斯那一套用在你身上……
      我们是姐弟啊,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呢?

      每夜他提前离去时,我居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赫卡忒在为我而忧虑,但作为独生女儿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解我的痛苦与矛盾的。她知道这点,亦知道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留给我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间。
      于是那段时间里,她很少来看我,但每次来,都会带一堆有助放松以及睡眠的魔药和香料……

      我开始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因为只有在工作时我才可以完全摈弃个人的感情,全然地理性化。为了让自己更忙碌,我甚至开始不顾自然规律,强迫山林间的各族长期维持友好关系,虽然没有到怨声载道的地步,大家多少有些不满;自是不会不敬地直接向我抗议,但从潘眉宇间的不赞同就可以猜到各族长老中有几位向他抱怨过了……
      忒弥斯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立即将我罢免,然后把我逮回奥林匹斯慢慢反省吧……

      ——————————————

      不断将情绪压抑的结果,便是在你想都想不到的时刻爆发。

      那个午后,他如常地来到我位于森林深处的神殿;所不同的是,这次他带来了一位客人——一个被他提在手中,挣扎不休的孩子。
      更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

      褐色中夹杂着橄榄绿的双眸,暗示着他的母亲必是位山阜仙女。同时,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的神力,丝毫不输我和阿波罗刚出生时的水准。不禁试图回忆最近听到的传闻中,哪些是与山阜仙女有关的……
      结果并不多,只有前段时间关于我的首席女侍,普勒阿得斯姐妹[2]之一的迈亚与某位主神有染的传闻曾闹得沸沸扬扬。赫斯提亚极端不悦,我当时却是懒得理会。只要我的女伴们履行了她们的职责,尽忠于我,私人时间里她们干什么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

      看着小家伙眼中一闪而逝的熟悉精光,我立刻猜到了其父为何方神圣——呵,我的又一个异母兄弟呢……算起来,我们还真是关系非浅。
      不过,我可不认为那就是阿波罗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原因,他要找的,恐怕是迈亚吧……

      果然……
      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家伙呢,那么小便已精通诡辩之术,且深具无赖精神,又有顺手牵羊的癖好……
      他居然一次性偷走了阿波罗的牛群中近三分之一的母牛……
      叫什么来着……对了,赫尔墨斯。

      他们开始争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据理力争,各不相让……
      而自从他回来后,这是我第一次在他淡定从容的脸上看到除微笑以外的表情,更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与人争执……他脸上带着讥肖,冰冷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愤怒,沉着而气势迫人!
      呵,亲爱的弟弟,原来你还是有情绪的啊……看来你只是不愿向我展示而已……连同你的其他秘密……
      不,大部分更本算不上秘密!

      赫尔墨斯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这件事结果越闹越大,一直闹到父神亲临调解。

      整个过程中,谁也没有意识到,他们将我的寝殿变作了集市,包括我自己!
      我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胸腔内有什么东西爆裂欲出,却是为了完全不相干的原因……

      ——————————————

      无论我行事如何步步为营、功于心计,无论我表现得多么温雅谦逊、道貌岸然,最终我都无法否认自己体内的另一种天性:一种对鲜血和暴力几乎变态的向往和依赖。我常有一种错觉,似乎心中的那些激烈的情感,若不诉诸暴力,就无法表达出来,若不受鲜血的浸淫便只能留在心中慢慢地腐烂……
      我果然是父亲的女儿呢——克洛诺斯嗜血的因子仍然在奥林匹斯诸神体内活跃着,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心脏叫嚣着要爆裂开来的时刻,痛苦也好,愤怒也罢,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这些被压抑过渡的情感。我无法如那些仙女们一般哭泣,亦无法叫嚣,只能跟随着身体的本能行动……

      扬起最温柔甜美的笑容,将他带往神殿后的竞技场……
      终于知道为何与雅典娜比试时,无论狩猎或格斗,都会觉得无比酣畅淋漓——那一直都是镌刻在我灵魂深处的本能啊!

      丢给他一把长剑,然后慢慢开始以精准的步法走动着,同时等他回神……

      “我都不知道你对剑也感兴趣。”依旧温和的声音,我听着却感到自己的胃正痉挛不已,这个有着弟弟那阳光般灿烂笑脸的神祇到底是谁!?或者,这又是我的过错?

      “总是面对同一样东西,迟早会腻的。”一如我厌倦了你那一成不变的虚假笑容!“开始吧,我最近有练习……”而我现在想打架!
      他依然没有动,我却失了耐心。虽然这是比斗时的大忌,但我只是想为自己的情绪找个出口而已……
      没有行礼,没有招呼,我熟练地挽了个剑花,向他走去地同时,身体微侧,双手持剑举过头顶,利用身体的惯性迅速而直接地向他攻去……
      他一脸吃惊,想必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发难且来势凶猛,急忙举剑格挡;一击不中,我立即旋身从另一侧横扫向他。险险地与剑尖擦身而过,他眼明手快地窜至我身后,抓住我持剑的双手,顺势将我钳制在怀身前。

      “你搞什么!?”他的声音里开始显出焦躁。
      我没有挣扎,只是无比温和地回答:“尝试一些新的东西,看我是不是会更感兴趣。”
      他看不见的是我说话时脸上奇诡的冷笑。就在感到他的肌肉有些微放松的霎那,我猛地仰头向后撞去,后脑重重敲上了他的鼻梁,身上的禁锢瞬间瓦解,我立即挥剑旋身衡扫而去……

      捂着鼻子狼狈地跳开,他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认真地想要揍他一顿。
      再次闪避,迅速找到平衡、调整呼吸后,他稳稳地接下了我接踵而至的一连串快攻。
      见失了出其不意的优势,我干脆放慢进攻速度,试图寻找更加刁钻的攻击方式。想痛扁他,却不能直接砍出几个口子,手中的剑,对当时的我而言,累赘多于实用。然而,比起阿波罗出色的技巧,我多了从雅典娜那里得来的各种实战经验。更重要的是,我才是决定规则的那个,却不打算制定任何一条,也没有知会他的意愿。
      往往架住了来袭的剑,却被我徒手攻击;钳制住了我的双臂,却被我以卑鄙的方式偷袭下身。在接连地吃了几次暗亏,被我划破了衣服,踹了好几脚,甚至脸上被砸了几拳后,他逐渐揣摩到我的想法,眼中反而显出了斗志。虽然没有像我那样不择手段,但在严密防守的同时,他也迅速摸索出我的手法,并找出破绽、加以反击……我一时间也没能讨到多少好处,甚至有一次险些被他摔回地上。

      逐渐地,我也开始愈加投入,忘却了情绪的发泄,弃了某些不太正当的手段,转而一心一意地与他过招。交手的速度再次加快,我们也不再顾忌空间的限制,从地面一直缠斗至半空中……就在他终于开始不耐我的纠缠,试图以力量压制我,并速战速决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等候多时的机会:
      面对全力劈向自己的一剑,我没有循本能躲闪,反而迎上前去勉力架住,同时露出了身后的空门。乘他拔拳欲袭的瞬间,我沿着剑刃的走势旋身滑入他怀中;一手接住来袭的拳头,顺着他使力的轨迹,将抬高的左肘送入他的胸口。吃痛之于,他瞬间泄了拳劲,我却乘机反手一拳击中他的下颚,随后屈膝、反身,再次阻截袭来的利剑,同时右腿朝其下盘扫去。在他向后倒去的瞬间,我飞快地抓住他的一条腿,然后一个前翻,将他自半空中甩向地面。随着轰的一声,竞技场上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待他挣扎着自碎石堆中坐起,我早已站在他面前,手中的剑则正指他的咽喉。而讽刺的是,一段时间之前,就在同一个地方,我被雅典娜用来砸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坑,阿波罗回来的前几天她才刚把那里修好。

      本以为会见到他惊诧、难堪乃至愠怒的表情。没想到,既便那刻,他依然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甚至语调轻松地与我调笑:“我都不知道潘还教这些呢……你这样藏私可不好……”
      一个小小玩笑却戳中了我的痛处,我脸上连适才杀招频出时都好好戴着的微笑面具被立时被打了个粉碎。怒气攻心之下,我丢开剑,徒手开始向他攻击,同时一直被压抑着的怨痛终于不经大脑思考地倾泻而出:
      “藏私!?你也有权利这么指责我!?那你自己呢!?从你回来后,你又有什么事是对我说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几乎都不认得你了!”
      心乱了,招式自然破绽连连,很快我便被他压制在怀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顾我的挣扎,紧紧地抱着我……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透过汗湿的衣衬,奇迹般地温暖着我冰冷的身体……
      我终于颓然放弃了挣扎,泪,止不住地滑下:“你对他作了什么?把我的弟弟还给我……福玻斯……怎么会这样……”

      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沉默着,我也只是静静地流泪,但环着我的双臂却从没松开过。就在我几乎以为这便会是永恒时,一声喟叹从头顶传来,然后是他依然平静的声音:“阿尔忒弥斯,你不公平哦!你难道就不曾变过吗?你也不再是那个会带着我去捉鱼,骑在天鹅背上到处飞,成天想着把我扮成女孩子的辛茜亚了……”
      “你曾一直说要变强就一定会改变,要改变就一定会有所牺牲。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最先做出选择的那个哪……你想变强,我也想;你找到了你的道路,所以我也要尽快寻到我自己的!”
      “但是……我们说好不再互相隐瞒的,说好无论什么事都要共同面对的!可是从你回来后,你自己说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重头想来,似乎只有我是这么说的,我自作主张的做出了这样的约定。我……是不是过于任性、幼稚了?
      “有些事情我必须自己思索,自己去寻找答案,你帮不了我的,就像我当初帮不了你一样……你说我应该懂你的,那么,你也应该懂我的啊……”
      他的言辞并不强势,却令我感情用事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理智重新掌控自身的思维……

      是的,我懂,那种精神上的了悟是无法向第二个人解释的。但是,不只是这个呀,有时微小的事情反而更伤人!
      而那时的我所不知道的是:那种能够为对方无意的疏远、某些小小的隔阂而苦闷并闹脾气的时光也是一种奢侈。当分离成为命运,当矛盾在所难免,那种因无法了解、碰触彼此而产生的心痛会逐渐麻痹,最终成为心头永恒的疤痕,而那些细腻的情感将彻底从我们的感官世界中消失殆尽。

      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我愿意就此原谅他:“那么,你必须‘自己寻找’的答案,也包括你最新得到的追随者和神王的赏赐吗?”
      这下,轮到他语塞了。
      “莱肯[3]常与狼群混居。他们若有什么行动,狼群中总有风声,自然迟早会传到我这里。至于神王赠送牧群的事,若不是赫尔墨斯,我又该何时知道呢……”我的刁难虽然多少有些孩子气,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我们还是搭档的话,你不觉我应该至少清楚你的计划和行动,以统一我们的策略?至少不该让我在外人面前露出一无所知的蠢样……怎么,连说声恭喜的机会都不给我了?”

      “阿尔忒弥斯,我并不……”
      他试图解释,却被我打断:“我知道你没有故意瞒我。你只是不觉得有必要告诉我而已,就像你不会想到要告诉一个外人这些事。你对最近发生的事只字不提……我知道你和潘在计划某些事,我也知道目前我不适合知道,但是简单的知会一声会很难吗!?你甚至不提在坦佩的生活,我原以为没什么好说的,但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还要否认吗?否认你一直在疏远我……”

      半晌之后,他才又出声,嗓音干涩:
      “……对不起,是我孩子气了……”
      这样的理由是我没有想到的,不由疑惑地挑眉……
      他一脸的尴尬,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我们的那个表姐一直陪着你……其实,在和你见面的前一天晚上我便去找过你……你们……你们很亲密 ……”
      “她是我们的表姐……”好像有点底气不足,但我自己都弄不清,怎么向他解释?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很尴尬,觉得自己像外人一般……然后想的事情一多就忘了,要不就是没有机会……至于莱肯,我是打算告诉你的,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让一切安排妥当……辛茜亚,我也有我的骄傲啊……”当初将自己的剧本执行得义无反顾,但他终究还是缺乏安全感的,尤其在被孤立起来软禁了10年之久后。
      “再说,你不也是笑得莫名其妙地客气?我该怎么想?”他的声音中有着控诉,那种被遗弃的哀怨丝毫不亚于我的。
      “那还不是你……算了,都是误会,不过这样说清楚也好……”
      郁结多日的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大喜大悲的我们终久还只是孩子。

      “真的可以相信她吗?我们的表姐……好像很恐怖的样子……”
      “我的直觉告诉我可以。”
      “不只是作为忒弥斯和祖母福柏那边的人?”
      “不只是作为忒弥斯和祖母福柏那边的人。”
      她是我喜欢的人啊……
      他突然沉默了。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一派轻松地开口,却是与之前毫不相干的话题:“不错的练武场……”
      “帕拉斯搬来的。”
      “谁?”
      “就是雅典娜啊,我可是好学的学生呢……”
      帕拉斯,原是她儿时玩伴的名字,海神特里同的女儿;多年前,在玩耍时被她的长矛刺中,当场身亡。雅典娜继承了那个名字,用以缅怀儿时的挚友。她喜欢我这么唤她。她说,名字只有在被呼唤时才有意义,才能证明那个女孩存在过。精明理智的外表下,雅典娜其实是重情的。
      他揉了揉脸上的瘀青,应到:“我看得出来。”
      “我们的一些异母姐妹们都挺有趣的呢!”我愉悦地宣布着自己的看法,然后几乎是幸灾乐祸地补充,“噢,还有兄弟……”
      “你还说!那个卑鄙无耻的小鬼!”他咬牙切齿地啐道。
      “那把琴是不错啊……不过,可能不会是个太可靠的盟友……”
      “先让赫拉去头痛吧,我们还有时间……”
      犹豫了一下,我终于还是说出了在心中憋了一段时间的忧虑:“和潘的事情……我知道你不能说,只要告诉我是否顺利……”
      “差不多了,你很快就会知道的……然后,时间一到,我们就回奥林匹斯!”
      “嗯……”

      你已经快准备好了吗?
      那么,我也是……知道吗,你让我再次燃起了斗志!
      似乎不再那么抗拒回去那个地方了……
      甚至,我是有点期待的……

      ============

      注:

      [1]黄金时代的人类,受到诸神的无限宠爱,过着伊甸园般的生活,完全没有自保能力。

      [2]普勒阿得斯姐妹(Pleiades),七位山阜仙女,提坦后裔阿特拉斯的女儿。

      [3]莱肯(Lycan),即狼神,属次级山野神灵的一支;与狼的关系,如同树精与树,花妖与花;大多时候,看起来与一般的狼无异,但在重要场合会化作狼首人身的样子。埃及人所信奉的阿努比斯(Anubis),便是莱肯一族中的重要人物。后来的狼人(Werewolf),便是莱肯与人类的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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