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往事（停更）》Alatariel

8、第六章 俄萨山，新的生活

　　神族对不洁之物是十分敏感的，一但沾染上，便必须经过“净化”的仪式，不然不得返回奥林匹斯山。一般来说，这种仪式只需耗费一年时间，但对阿波罗而言却有所不同。
　　皮同的血虽带毒，但那并非我们需要“净化”的原因。真正使其不洁的，是阿波罗“屠杀同族”的罪行。这原本是要被打入塔塔罗斯、永世不得释放的重罪。
　　幸好，父神声称，事先已因皮同亵渎女神勒托并肆意危害人类，而将他从神族中驱逐。所以阿波罗的罪名不成立。
　　即使如此，他仍被要求将“净化”期延长至30年，一种变相的软禁。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都是事先达成的协议。

　　皮同在大地上闹事明显是受盖亚唆使，父神自然想给盖亚一个警告，但又苦于不能做得太过而引起战争。
　　而赫拉又正好找上它去危害母亲，这时如果阿波罗出手的话，完全可以归咎于年轻神祇的一时冲动；父神事先已经给予皮同处罚，自然可以宣称与此事无关。盖亚就算有所怀疑，也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而父亲心目中，阿波罗则会从一个出色的儿子转变为值得栽培的人才。
　　这便是阿波罗的“剧本”。

　　于是，在忒弥斯夫人的担保下，阿波罗秘密向父神请命去除掉皮同，同时自愿接受３０年的放逐。
　　作为交换，阿波罗和我将被赋予主神的席位，并且保证赫拉不会落井下石（因为是暗里的协议，如果赫拉正确地出牌，她仍然可以把阿波罗关入塔塔罗斯），也不再找母亲麻烦，而他的放逐地点必须就在忒萨利［１］。

　　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但包含太多不稳定因素，我若是事先知晓，决不会放任阿波罗如此冒险。因此，对于将我完全排除在计划之外的决定，我实在不好说什么。
　　在某些方面，我终究是感情用事的……

　　皮同的尸体在德尔斐被我们就地掩埋，也算是把它送还盖亚，然后我们立即出发前往坦佩溪谷。
　　那里，在远古时代是时间之神刻戎诺斯与其妻子定数之神阿楠刻的居所。
　　当他们决定与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空间融合后，他们的躯体化作两股永不干涸的清泉，彼此交错流淌，沿着奥林匹斯山的一处峭壁进入坦佩溪谷中，汇成一个深潭。这便是传说中的“永恒之泉”。
　　两位大神残存的力量使坦佩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在那里一切力量皆是惘然，再强大的神祇都必须谦卑。于是，自提坦世代开始，那里被神族作为“净化”的圣地。

　　“净化”的仪式很简单，每日早晚以谷中圣泉沐浴，其余时间用来冥想，不得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
　　一年后，我完成了自己的仪式，必须离开溪谷。阿波罗则需在那里再待９年。然后的２０年，他被允许偶尔离开溪谷，但必须待在忒萨利境内。
　　离别时，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自己的银弓留给了他，同时带走了那把金色的“杀戮之器”。

　　我并没有回到奥林匹斯山，而是带着猎狗和仙女们，在坦佩溪谷外的俄萨山定居。
　　离开溪谷没多久，我便在山脚下的森林中遇见了潘。
　　作为山林之神的老家伙自是认识我的女伴们，于是想当然地以为面生的我是新生的山阜仙女，立马上前调戏。被我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后，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条他亲自训练后被父亲送给我的猎犬，莱拉普斯，从而联想到我的身份。
　　不知这是不是最古老的不打不相识，潘随即自命为我的导师，丝毫不给拒绝的机会——我疯了才会拒绝——当一个可能比提坦更加古老的神祇，倒贴过来，提出教授你他所知道的所有的知识时，无论其举止有多无理、几近下流，你都应该平和而礼貌地道谢，假装之前的冲突不曾存在，然后在心里笑翻天地庆幸自己的好运。当然，对于那种过于殷勤的家伙，架子依然是不可少的。
　　于是，一种奇怪的、亦师亦友的关系由此建立起来。

　　众所周知，牧神潘性格古怪、素行不良又好色——这点和父亲很像，不知为何，对我有影响的男性长辈似乎都是这种烂神……唉，命运的变态幽默感；人类进入黑铁时代后，他甚至一度被称为万恶的“魔鬼”——对此，老变态一直自豪万分。这样的神祇，即便古老博学、知晓众多旁门左道，都不可能也不屑被奥林匹斯所接纳。
　　与之相反，我的心性中则处处深藏着奥林匹斯的倒影，那种对权力的渴望、为达目不择手段的冷酷……潘即便在见面之初没有所觉，在日后的相处中也应对此了然于胸。或许由于其本身靠不住的道德观、或许只因本就无所谓，他从来不曾排斥我；即便在我接二连三令人发指的行为之后，依然对我维持着一种极为真挚的热络。这在我日后的经历中成为一种近乎绝迹的存在。
　　我从来没有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我，除了一时心血来潮。这样的解释，对于两个相处了万年以上的神祇来说，是薄弱的。然而，急于维护这样简单而平实的关系，我胆怯得不曾有勇气去了解他的想法——并非所有的友谊都必须建筑在彼此了解的基础上；一定的谨慎与距离，有时会令关系更持久。

　　总之，尚年轻的我，在潘的指导下开始了解自然界的各种守护神，逐渐掌握自然秩序的奥秘，进而在整个食物链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影响力……随着古老神祇的逐渐凋零、隐退，以及一系列有心无心的策划与布局，我成为野兽的主宰和保护者，随之维持起自然界弱肉强食的规则。
　　不久之后，人类称我为“狩猎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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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俄萨山的生活是飒意的，日间狩猎、嬉戏，夜间则是半兽人、妖精与仙女们的狂欢，偶尔还会有人马族的加入……森林呈现出勃勃生机，吸引着诸多神祇的造访。
　　赫卡忒，赫斯提亚和雅典娜是最常来看望我的女神……

　　在离开阿波罗的那段时间，赫卡忒是我最亲近的人。
　　刚到俄萨山的几天，我因为完全感觉不到阿波罗的存在而辗转难眠；然后她来了，每晚搂着我，轻轻地哼着不知名的古老歌谣，我终于能够有了好眠……
　　渐渐地，我习惯了她在夜深人静时的到访。她会带着我跑遍整个森林，收集各种各样奇怪的草药、动物的残骸，并教我调制各种用途的魔药；我们会一起来到森林深处的湖泊边，在月光下将□□的胴体浸入沁凉的湖水中，然后我会轻声跟着她吟唱古老的咒文，躺在她的臂弯里一起享受夜的静谧……
　　有时，她会问起阿波罗，于是我开始滔滔不绝地告诉她我们在得洛斯岛时的趣事；她会微笑着，安静地聆听，紫罗兰色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我……然后，思念他的日子便不再难挨。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断试图弄明白我们之间到底是何种感情，家人知己般的关爱，命中注定的相属感，抑或真的只是单纯的爱恋，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再后来，我停止了这方面的思考，因为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命运已如期赴约……

　　赫斯提亚对森林的狂欢无比热衷。更确切的说法是，她对狂欢中人马族的烧烤无比迷恋。一向优雅恬静的女神对美食有种超乎寻常的执著。
　　偶尔，美惠三女神和伊里斯也会来。但前者更喜欢精致，优雅的娱乐，野外的狂欢并不适合她们；而后者则是由于工作实在繁忙，每次离开时都是依依不舍，怨气满身……
　　其实，如果她有想到去命运三女神那里走一趟的话，她就会知道，很快便有一名新的主神替她分担大部分的工作；可惜，除了父亲，没有谁愿意去那个“危险”的地方，然后莫明其妙地摔个鼻青脸肿。

　　雅典娜则对狩猎上了瘾，好胜的她每次不比个痛快就不肯走；为了不导致任何动物绝种，我干脆也缠着她学习投掷和近身搏击，练到后来，居然还可以偶尔和她打个平手……她的这个爱好一直保持到人类迈入青铜时代，然后她找到了更有趣的“游戏”——战争。
　　每次离开时，她都不厌其烦地传达父神的思念并试图说服我回到奥林匹斯山。每一次，我都笑着拒绝了。

　　父神似乎认为我对他有所怨怼，不断地派使者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从海洋仙女们织的长袍，缪斯的诗集，到罕见的宝物；有一次，他干脆塞给我一匹独角兽……

　　唉，想到那匹独角兽我就无力。
　　一来就不吃不喝，模样奄奄一息，那双紫水晶般的大眼总是万分哀怨地看着我。等我绞尽脑汁、手忙脚乱了半天，弄得自己也憔悴不已，那个混蛋潘才想到要告诉我，独角兽以梦为食，所以一般只能生活在伊利西恩［３］。也就是说，要在大地上养活它，我必须学会造梦！那是绝对高段的精神类魔法，除非拥有与生俱来的幻力，如梦神休普诺斯和后来的狄俄尼索斯，只有满３００岁的神祇才能开始学习，要练成的话又需要百年，到那时，这家伙早就化作一堆白骨了。
　　于是，我只好急急找来赫卡忒，拜托她把这麻烦偷渡回伊利西恩。可是那家伙又不肯走了，明明快饿死了，还死咬着我的长袍不松口。最后，还是赫卡忒化成我的样子，才把它骗回去……可它走了之后，我却经常怀念起那身雪白皮毛的柔滑触感……
　　唉，又是场孽缘哪……

　　其实对于父亲，我真的没什么不满。我几乎觉得他是英明的，如果没有那一团乱的私生活的话。
　　只不过，在习惯了山林中单纯而无拘无束的生活后，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过那种步步为营、勾心斗角的日子……至少，不是现在，不是这个没有阿波罗在身边的现在……
　　可是父亲不明说的话，我自然不能贸贸然地去解释，只好每次都拜托雅典娜为他带去各种皮毛，活捉的猎物，或者自己制作的小玩意儿，以表达我对他的亲近。但似乎，他与女性相处的天赋只限于他的情人和妻子们，对于我的暗示他毫无知觉，或者干脆误解；于是下一次他派使者送来的礼物定会又贵重几分，恶性循环由此而生……
　　独角兽事件后，我干脆决定放弃，停止了“进贡”；此后，虽然依旧礼物不断，但都只停留在“贵重”的阶段，再也没有出现过麻烦的“稀有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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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９年，对神祇而言，终究只是弹指一瞬。
　　在一开始的煎熬淡去后，时间便开始如飞般流逝……
　　当他再次站在我面前时，我居然有了瞬间的错觉，好似我不过才离开他几天而已。

　　再次重逢，我们的样貌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如今，他是人类男子１８岁的样子，最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脸部的线条较过去深刻了些；整个人褪去了一些阴柔，显得愈加英姿勃发。柔软的卷发已长及肩头，个子更是拔高了许多。
　　我则如同一个１６岁少女，对这个年龄而言，我的个子算是倾长了，但还是硬矮了他一个头。

　　说实话，我对自己出落的模样是有些失望的。原以为，若不是像母亲那般的淡雅，那多少也会承袭一些父神的清魅。阿波罗便是尽得他们真传，承自母亲的典雅五官，透着父亲的那种明丽风采，又不似父亲那般轻佻惑人，而是散发着一种独属于他自己的清爽高贵。
　　反观我自己，除了一双狭长的眼睛和父亲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外，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丝与父母的相似之处。五官还算雅致，组合在一起时到也在清丽中透着一股英气；但再配上纤瘦，甚至有些干瘪的身躯，整个人顿时显得有些不男不女，滑稽非常……
　　早知如此，当初也不必那么小心翼翼；我这个样子，与那些美得各具特色的女神们放在一起，真的是毫不起眼……连身为男性的阿波罗都比我多了几分艳色……
　　还真让我愈想愈沮丧……

　　惊觉自己正任思绪漫游天际，我赶忙逼迫自己回神。但是，阿波罗显然已被晾在那里好一会儿了。
　　忽然觉得自己越来不像话了，望眼欲穿地终于等到了姐弟重逢的日子，自己居然会分心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当真是逍遥日子过得太久，心都懒散掉了。如果现在把我放回奥林匹斯山，随便一个次要神就能把我啃得骨头都不剩……
　　阿波罗脸上倒看不出一丝不耐之色，只有一径的淡定从容，见我终于把注意力放回到他身上，也没追问我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是走近我，将我轻轻地拥住，温润的男中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我好想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泪，终于止不住地串串滑落；
　　喉间，好像哽着什么似的，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这一刻，那个认知才真实起来：
　　他终于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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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１］奥林匹斯山就位于忒萨利境内，阿波罗作此要求就是为了确保自己在放逐期，仍能对奥林匹斯的局势做出及时的反应，避免鞭长莫及的状况发生。

　　［２］喀戎，著名的人马族英雄，诸多希腊英雄的老师，其中包括忒修斯、阿喀琉斯、伊阿宋、赫拉克勒斯、宙斯和勒达的双生子卡斯托尔和波吕丢刻斯，以及阿波罗的儿子，医药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

　　［３］伊利西恩（Elysion），位于冥界的一块平原，是所有英雄和高尚的灵魂最后的安息之所，相当于基督教中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