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往事（停更）》Alatariel

88、第九章 灵魂深处的黑暗

　　往往在最无防备的时刻，我们被迫面对自己灵魂深处的黑暗。
　　只需一个眼神、一句话的撩拨……刹那间，属于过去的梦魇、深埋心底的罪恶倾巢而出，彻底颠覆我们原以为固若金汤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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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腊•得洛斯〉

　　“不行！绝对不行！”在听过雅典娜的提议后，我坚决地反对着，完全无视赫拉瞬间铁青的脸色。
　　“我已经征询过阿波罗，她是我们的最佳选择。”雅典娜好脾气地解释道。
　　“他也说了，之后会有不可避免的悲剧。”由于整个事件牵涉到神祗本身，阿波罗无法告知具体的细节，以避免影响命运的进程。
　　“那又怎么样？阿尔戈号的冒险结束后，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赫拉冷着脸，语气中有着明显的隐忍。
　　“关我的事！”
　　费尽心机准备的“阿尔戈计划”被神王屡次阻挠后，雅典娜在我无意的信口之言中得到灵感，着手选择一个能够帮助伊阿宋的女人。最后她看中了科尔基斯的公主，美狄娅。值得一提的是，她是“赫卡忒”，也就是我的祭司。

　　「……他们需要一名能够令他们敬畏的女人……」
　　在发现阿塔兰塔将成为阿尔戈号的船员中唯一的女性后，我是如此对雅典娜说的。但是，那样的女人绝对不包括美狄娅，或者任何赫卡忒的祭司。偶尔，我真应该小心自己那张嘴。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我的期望便会应验。而结果，往往并不是我所乐见的。
　　幽灵女王的祭司历代都出自艾西斯的后裔，被古老的魔法所选中，拥有与自然沟通的能力，从来没有任何神祗赋予其祭司那样大的权利。在埃及，艾西斯是神祗一般的存在，这些祭司自然也被认作最接近神祗的人类，受古老智慧的引导，了解作为女性所掌控的一切力量形式。
　　“无论是什么样的悲剧，美狄娅不会成为一个无力反抗的弱者，她永远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赫卡忒的祭司一向是被这么教导的。同样的，伊阿宋也不会甘愿成为一个受害者。我不需要预知的力量，便能想象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幽灵女王的名号不只属于我一个，我不能让这样的事件，葬送我、我们在人类中的影响力！”当时我心中唯一想要的，是保护赫卡忒留给我的东西；我不在乎自己的言辞是否显得不近情理，甚至冒犯了神后……我不在乎！
　　“我……”
　　『辛茜娅！够了！』脑中传来阿波罗的喝斥声，我条件反射地吞下了已到唇边的话。『答应吧！别任性。你这样的行为会让雅典娜为难的，好歹她那么护着你。』他的劝告一如既往地温柔，却渗透着某些不容违逆的强势，『况且，现在不是得罪又一个朋友的时侯……我们已经缺了赫尔墨斯。』
　　我想反驳，却见到赫拉缓缓自首位上起身，倨傲地走近。迎视着那双翡翠绿的锐利眼眸，我暗暗拽紧了双拳……终究，我顺从了他阿波罗的意志，选择了沉默，但那不代表她会做同样的事。
　　睨了我一眼，神后冷笑着倾身靠近，耳语道：“你到底担心什么？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是那个老替你背黑锅的不干了，还是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简单的话语，却是如何都不曾意料到的，突如其来地在我毫无防备的心中激起一片冰冷的涟漪，缓缓扩散至全身……呵，赫拉似乎特别善于拿捏我的要害，并且屡试不爽。而我，居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突然间，美狄娅不再重要，我只想面前这位可恶的女神立即消失。

　　“陛下，若不是您那么不在乎弄脏自己的手，我们今日也不会有这般分歧不是吗？请恕我告退。”匆忙地反击，甚至没有心情欣赏对方的表情，我转身就走。
　　雅典娜紧跟上来，轻声唤我。
　　“你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绝不会干涉……但是不要再带她来这里！”头也不回地说完，我闪身躲入内殿。

　　在确认自己已独处的刹那，我只觉双膝一颤，终于无法控制脾胃间剧烈的翻搅，扶着身边的廊柱，便是一阵干呕，直到身体几乎麻痹方才稍得喘息……
　　仰起头，我试图抑制那几欲滑落的泪。透过迷蒙水雾，天顶那描绘着阿波罗与我降生情景的壁画显得朦胧不实……呵，“重新开始”终究只是自欺欺人。任何生命都只能存在一次，包括神。连父辈的罪责都必须背负永世的我们怎么可能彻底洗刷自己本身的罪恶？
　　然而，知道自己心中的黑暗，和由他人揭露出来，是完全不同的。赫拉做的正是后者。仅仅几句话，她便撕开了我维持了千年的伪装，揪出那灵魂深处的黑色隐秘，赤裸裸地呈现到我面前，强迫我去面对……

　　「阿波罗是我最重要的筹码。」……曾经，我用这样的话压抑自己的情感，也无视他的——一个我为自己准备的角色，用来欺骗世界，更欺骗自己。可是，什么时候开始，谎言化作现实，我成为了那个角色，而那个角色成为了我？什么时候开始，生命的全部意义被贬低成一件工具，为了满足那些莫名的坚持？而只有在快要失去他时，我才会记起那最初的牵绊。
　　多么讽刺，我最大的受害者，居然曾是我的最爱……

　　现在，我必须问自己一个很久以前便应提出的问题：我是否依然爱他胜过一切？
　　过去的种种行为皆暗示着否定。可是，为何一想到这样的结论，那种病态的不适，以及胸臆间难以忍受的痛楚，便排山倒海般朝我涌来……真的只是简单的罪恶感吗？
　　答案就在面前，我却在伸手的刹那迟疑了。
　　知识的代价啊……往往来自其源头——灾难与痛苦；那么认识自我的代价呢？又会是什么？这恐怕只有那些已经做了这笔交易的灵魂方能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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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心中感到多么难受，我的情绪终究还是稳定下来，一切感官也恢复了正常……下一刻，我却惊骇地发现阿波罗赫然就矗立于离我几步之遥处！倾长的身形隐匿在廊柱的阴影中——他在那里站多久了！？
　　适才，我与雅典娜和赫拉会面时，他定是在不远处，不然不可能及时阻止我的冲动。如果真是如此，便意味着他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了，只是心神紊乱的我毫无所觉而已，而他则目睹了我刚才所有的失态！

　　接触到我的目光后，他缓缓走出那个死角、走近我，在离我一步之遥处站定，伸手轻扶着我的肩膀。
　　“你还好吧？”他的语调温柔依旧，可是那姿态却是疏离的，对我而言是一种无比陌生的经历。仅仅是一步的距离，在此刻却显得无比遥远；肩膀上的手，与其说是予以我支撑，不如说是遏止了我接近他的可能。
　　我抬眼看他，迫切地想从他的面容中得到某种安全感。然而在接触到那金色的眼瞳后，我的心脏瞬间绞紧——那双眼，宁静幽远，在一片祥和中却透着明显的冷酷。沉黑的旅行装束，裹着同色的宽大披风；那头亮金色的长发，在室内明亮的光照下，泛着几近银白的色泽……
　　那个模样，由面容到气质，都像极了“他”——那名总是穿着以银色装点的黑色军服，有着铂金色短发，温和到令人不寒而栗的金眼神祗，另一个命运中的众神之王，那位将整个世界陷入精神恐怖的全能之神，那个被妻子腕出心脏的男子，“预言之神阿尔忒弥斯”命定的丈夫……有着同样的名字——阿波罗。有那么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他”和福玻斯的影像重叠在一起！

　　我试图呼吸，可是每一次的尝试，都只换来胸腔间的阵阵撕裂的痛……终于，一阵晕眩袭来，我只觉两眼发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那个怀抱，温暖一如既往，完全不同于“他”的那种沁凉。
　　有了这个认知，紧绷的身子瞬间松弛下来，痛楚也随之减轻，呼吸渐渐顺畅……然而适才那种心神俱裂的恐惧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忘怀的。
　　“福玻斯……”抓着他的肩膀，我将脸伏在他的肩头，低声唤道。
　　“嗯？”
　　“……对不起……”
　　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静默，短暂得几乎难以察觉，然后他应道：“不要道歉，你有很好的反对理由，你可能不会喜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但是我很高兴你能听取我的建议。”
　　“无所谓了……”疲倦地合上眼，并不打算指出他的误解，那灵魂深处的黑暗是我必须独自面对的，“最终，我们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人类也好……神祗也罢。”
　　我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力量，但并不代表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便会一笔勾销。不，罪孽是不会消失的，我们背负父辈的，也背负自己的；为此，我们付出代价，然后付出更多……直到生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