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山往事（停更）》Alatariel

49、第五章 血的诅咒

　　约莫三千年前，苏美尔神族中毫无预警地爆发出一场极具毁灭性的内战，曾经强大的一族在瞬息间分崩离析。
　　在战乱终于平息之后，残存的神祗并没有重新凝聚起来，反而各自组建了新的部落。力量的分散，导致神族对人类的影响力的大副削弱，却毫不影响人类自身发展。
　　然而，那种繁荣并非所有神祗都乐见的。耶和华便是其中最不屑于掩饰心中不满的神祗之一。他不只一次公开指责苏美尔诸神对人类的放任，光明正大地称呼苏美尔的明珠，巴比伦，为“万恶流淌之地”。
　　我，则正是选择了那座罪恶之城，作为暂时的栖身地，开始悉心地为女儿准备往后的生存方式。“挑食不是问题，但要学会自力更生。”当时，我是那么对她说的。

　　在发现雅拉蒂娅的“神性”后近一年的时间里，在不暴露自身秘密的情况下，我翻阅了无数典籍，向无数古老的神祗旁敲侧击，用尽浑身解数试图找出方法压抑她对鲜血的渴望。
　　一切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万般无奈之下，我决定带雅拉蒂娅返回地球——已知的世界中唯一能够满足其需要的地方。
　　我试图说服她，远离奥林匹斯，远离危险，远离这片无法接受其存在的大陆。
　　然而，最终被说服的，却是我。

　　“我属于这里。”她说。
　　那一刻，我知道她已就未来作出了决定，我们两个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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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智已完全成熟的雅拉蒂娅很快便逐步对人类社会有所了解，学会洞察人类的各种欲望与恐惧，从而利用□□的假象引诱猎物们落入陷阱。
　　一开始，她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被家人遗弃的孤儿；她会一个人坐在偏僻的街角，眼中满是茫然与恐惧，虚弱地向路过的人求救……于是好心的人、心怀不轨的人都会被她无辜而纯真的模样迷惑，他们会将她抱起，同时把自己的颈项送入她口中……
　　我静静地站在街角，看着她眼中闪过的兴奋，看着她轻咬下唇，看着她的牙齿轻轻擦过“猎物”的颈项，看着……

　　然后，随着身体的成长和经验的积累，她开始能够选择自己的猎物，并主动出击。那些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似乎尤其得她喜爱。年轻而娇嫩的□□，包裹在上好的亚麻织物下、被精致的饰品装点着；其灵魂，却早已腐烂，美丽而可口。
　　往往，他们引诱着她，她也魅惑着他们，在双方截然不同的欲望都被燃至最高点后，半推半就间他们会将她带至隐蔽之处；在那里，猎手与猎物的位置被互换……
　　而我，则会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目睹一切发生，最后告诫她：“不要玩弄你的食物。”

　　血就是血。
　　无论是什么样的灵魂，纯洁也好，腐败也罢，人类的血还是人类的血，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味道与口感。我叮嘱雅拉蒂娅只向两种人下手——被忽视的和旁人欲除之而后快的。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为了她的安全，降低“身份”暴露的可能。

　　那时的我无比执著，不计后果地疯狂，唯一的念头便是要让雅拉蒂娅能够尽快独挡一面。我不停地训练她，向她灌输我所知道的一切，包括神族的秘密。
　　时间不多了，一但奥林匹斯发现她的存在，局势将彻底脱离我的掌控。而在家族和自己的孩子之间，我尚不确定自己会如何选择。更确切的说，我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在不久的将来，我不只一次质疑自己当时的决定。
　　像母亲当初对我一样对待雅拉蒂娅，在短时间内迫使她面对所有丑恶的现实，真是正确的选择吗？如果我没有那般教导她，而是将她护卫在自己的羽翼下，让她保有自身的单纯，一切痛苦是否便不会发生？
　　其实，我可以带她去非洲，或者南美。在那始终充满野性的大陆上、在那仍拥有原始灵魂的热带雨林中，血神依旧受到人类虔诚的膜拜；在那里，我的女儿会是伟大的女神……但是，她拒绝了。

　　对于生存，雅拉蒂娅表现出强烈的执著。那是我和阿瑞斯留在她身上最明显的特征。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是固执难屈的孩子。
　　可是知道她所知道的一切，拒绝躲藏并不是太难以理解的。在她的观念中，作为奥林匹斯的血脉，在任何神族管辖下的领土生活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就像她的父亲，她不会容忍任何不公正的对待，当然也不会自愿被流放：“奥林匹斯最高的法律禁止对族人间的屠杀，除非他们嫌自己在神族间的威信动摇得不够严重，除非他们觉得奥林匹斯和盖娅之间的局势不够一触即发。”
　　她是对的，只要小心地布局，奥林匹斯不能轻易动她。只是，她不够了解神王，我那年轻的女儿尚未真正见识到其真正的手段。一但父神决定雅拉蒂娅对神族的稳定造成威胁，他自然会有办法绕开所谓的“法律”。
　　离开，是最安全的。但是，雅拉蒂娅作为神祗的尊严令她决定留下，而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割舍不下她。我开始明白当初母亲决定离开我和阿波罗时，定是经历了如何艰难的挣扎。在这一点上，我远远不如她坚强。

　　原本，在雅拉蒂娅准备好之后，我盘算着再次尝试说服她前往远东。那里，有着繁荣的文明和几群不太管事的神祗，他们不是正在为一些奇怪的理论而慢性自杀，便是已早早打包准备返回神界……那是一个衬得上她的地方。
　　然而，我也低估了父亲的手段。我忽略了自己本性中对自然法则外一切法律所持有的怀疑态度，以及乐于探索其弱点的事实；我更忘记了，有一名神祗有着与我一般的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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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阿波罗出现在面前时，我并没有太吃惊——即使我有意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做为远视与预言之神，他定会第一个得知我的所作所为以及藏身之处。
　　于是，我若无其事地朝他微笑，与他拥抱，向他介绍雅拉蒂娅，然后从容地支使她去准备茶点。

　　“你这次闯大祸了。”雅拉蒂娅一离开，他便转身对我说道。
　　他的语调轻柔，脸上是我所熟悉的温柔笑容……但是，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我却一时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我平静地接口，用的是肯定句。
　　“是的。”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双手，望着那双与我一模一样的金色眸子，心中又浮起了淡淡的异样感，说不清、道不明……
　　“放过她，福玻斯，放过她……”颔首沉默了半晌，我终于开口，“求你。”
　　他还没有回答，隔壁却传来金属落地的声响，我的心脏跟着开始狂跳。
　　“对不起……”他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痛苦。
　　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却差点被那双眼睛中的绝望所淹没。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适才的他，太平静！对这种事情，他该是愤怒和……受伤的，一如此刻。
　　脑中顿时警铃大作，我飞身赶到门口，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阿瑞斯。

　　他站在那里，截住了雅拉蒂娅的去路。
　　按照事先的安排，她应该趁我试图说服阿波罗的时候，先行离开，以防局势突变。而这一刻，她如同被定身般愣愣地站在那里，脚边躺着我给她防身的匕首。
　　我的脑中只盘旋着一个念头：他不该这么快知道的，阿波罗也才发现一切，不是吗？阿波罗不会在见到我之前就……
　　不会吗？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反问着。

　　下一刻，我的怀疑便得到了证实。
　　我的双臂从身后被钳制住，耳边传来阿波罗冰冷的声音：“开始吧。”
　　顿时，我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双眼发黑，根本无力继续思考。

　　“放开我！阿波罗，听到没有！？放开我！”我拼命地挣扎，却始终被他的力量死死压制着。他的行为已不是我可以预测的了。
　　“雅拉蒂娅，快走啊！”我焦急地转而朝她喊道。阿瑞斯的架势，只怕是不会念及骨肉之情的。
　　可是，她对我的警告置若罔闻，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凝视着面前的那名男子。然后，我清楚地听见她口中吐出：“父亲……”

　　我还想嘶喊出声，想叫雅拉蒂娅快跑，想求阿瑞斯放她走……却发不出任何音节——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脖子，封住了我的声音。
　　类似的无形的禁锢陆续缠上身体的起他部位，直到将我的行动能力完全限制。这些结界似水如幻，没有实体，难以打破——是赫尔墨斯的绝招。
　　他也参与了？！

　　显然，这一切都已事先计划妥当。而情势，正在朝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是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阿波罗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越过我，向正在对峙着的两个身影走去……

　　我愈加剧烈地挣扎着，任那些结界越缠越紧，将我的身体勒出道道血痕……
　　“别这样，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一直隐身于某处的赫尔墨斯终于现身，试图劝说我停止伤害自己，“都是为了保护你，阿尔忒弥斯。”
　　我看着他，无声地哀求着。他却一脸无奈地将头撇至一边，不再看我。
　　同时，雅拉蒂娅的惨叫声传入耳中，将我的心，生生凌迟……

　　我强迫自己抬头，正见到阿瑞斯划破手指，将自己的血强行涂抹至雅拉蒂娅的前额；她全力挣扎着，却始终敌不过阿波罗的力量。
　　很快，一串诡异的图腾出现在她的额头——他在禁缚雅拉蒂娅的灵魂，他亲生女儿的灵魂！

　　不！！！
　　我声嘶力竭地试图喊叫，却换来一股腥甜冲口而出……脑中只觉一片天旋地转，赫尔墨斯显得焦躁的声音传入耳中，似乎催促着什么；然后，泪眼朦胧中，我看着阿瑞斯加速了印记的纹写……
　　沉重的液体涌出我的眼眶，所到之处，一切物质皆被侵蚀，化作股股灰烟；雅拉蒂娅的眼中也流出了一样的黑色泪水——那是真正的“神之泪［１］”。但很快，她的眼泪便转为红色……红色的血泪——咒纹完成了。

　　现在的她，已不再具有神祗的特征。她的灵魂被禁锢在□□中，陷入半沉睡的状态，导致血神特有的紫色血液变作红色，但她依然不是人类……这算什么！？我在心中绝望地自问……
　　然后，“魔族”的名字浮上心头。
　　天哪，他们做了些什么！？而我，又究竟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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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感官皆已麻木，折磨却远远没有结束。
　　“看来，既使这样，也没有办法改变与生俱来的本性……”在阿瑞斯完成封印后，阿波罗的声音再次响起，淡然平和，却让我如坠冰窟，“……那就只好这么做了。”
　　还不满意吗？你到底要怎么样？
　　已精疲力竭，无力挣扎的我只能任他接下来的话语，一字一字地将我那疼痛不已的心敲得粉碎：
　　“背负着我族的罪孽，凌驾于万物之上；
　　偏离了命运的轨迹，搅动了世界的平衡；
　　被诅咒的饮血者啊，我将你从我的视野之中驱逐；
　　凡我光辉所到之处，无你安身立命之所；
　　在黑夜中徘徊，在杀戮中迷失，
　　母亲的怀抱不会是你的救赎，
　　伟大的赫拉将永不给予庇护，
　　唯有孤寂，如影随形，直到命运的终点……”
　　念着咒文的同时，他割破自己的手腕，强迫雅拉蒂娅饮下他的血。
　　以血为交换所下的禁缚与诅咒都是无法挽回的，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
　　渐渐地，脑中开始浮现出一些远久的记忆，一些并不属于我的记忆：婴儿令人心碎的啼哭，男人漠视一切的冷酷，暴民充满仇恨的喧哗，以及心中无尽的痛苦与绝望……正是那段并不属于我的情感，将我心中的悲伤与愤怒推到了最高点。

　　悲愤至极，所有的情绪反倒在瞬间消失无踪，一如暴风雨前的宁静……然后，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在体内爆发，狂涌而出，瞬间冲破了赫尔墨斯的结界。
　　“不要碰她！”无心理会被自己的力量严重反噬的赫尔墨斯，我厉喝着向阿波罗冲去，右掌迅速凝聚能量……

　　当时，若没有受到任何阻挠，我的手刃会直接穿透他的胸膛。然而，阿瑞斯却闪身挡在面前。
　　伴着雅拉蒂娅的惊呼，我只觉得肩胛一阵剧痛，然后整条右臂都失去了知觉——他在我发全力之前，先一步卸下了我的胳膊。当然他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我的手插入了他的腹部。
　　剧痛之下，适才好不容易凝聚的力量一下子散去了大半，我双膝一软，跌跪在他面前。他的左手依然紧抓着我的右肩，加诸其上的力道清楚地表明，若我再轻举妄动，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那条臂膀生生扯下。
　　稍稍弯下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从突然出现到现在，我首次得以直视他的双眼。那里一片漆黑，没了往日涌动的红色，只剩入骨的冰冷。连他的声音都是令人心寒的漠然：“够了，不要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你伤害的人已经够多了。”
　　话音刚落，腹间传来一阵烧灼的剧痛——他将一个小型的能量球送入我的身体。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景象，是阿波罗那深蓝色的血，从雅拉蒂娅的嘴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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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１］神之泪，神族在最悲伤绝望的时刻所流下的眼泪，一种黑色的强酸液体，能够腐蚀几乎一切具实体的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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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0/10/07
曾经一度觉得自己违背了当初创作的初衷“以历史小说的手法重塑我所钟爱的希腊诸神。”毕竟，连吸血鬼和狼人都冒出来了，这还是希腊神话吗？这哪里还有严谨的态度？
但是，最近为了修改这部“血的悲歌”我重温了对Aradia的研究。然后，我再次想起了当初决定加入这个角色的原因：这部小说，跟随的不只是早期的希腊神话，还将包括之后由此延伸出来或与之有关的各种宗教信仰。
在新异教的重要典籍《女巫福音》中，雅拉蒂娅正是狄安娜（阿尔忒弥斯的罗马分身）与路西法的女儿。这里的路西法并非圣经中的堕落天使，而是遵循其罗马名字的原意——“带来光明者”，也就是太阳神。当然在文中，阿波罗或者路西法都不是雅拉蒂娅的父亲，但是他们之间的联系会通过起他手段强调，这里暂且卖个关子。
选择阿瑞斯作为阿尔忒弥斯的情人，自然出自一个非常罕见的关于阿多尼斯之死的故事版本，几乎近似小道消息。但是既然存在，那么我们就可以用，很多历史小说的情节源于野史/小道消息。至于雅拉蒂娅成为血族的祖先，也并非毫无根据。如果我们上溯Aradia崇拜的历史，我们将找到的形象，不是其他，正是莉莉斯，圣经传说（其实也是类似野史）中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早可追溯至巴比伦神话的吸血魔物。于是，莉莉斯这个名字，不仅赋予希腊神话中的“第一个女人”更加复杂的含义，也将吸血传说带入了《圣山》的世界，并将它与雅拉蒂娅联系了起来，一同进入的还有该隐（吸血者）。在未来，我不否认会提起犹大（据说也成为了血族），而鉴于狄俄尼索斯与耶稣在宗教形象上明显的联系，圣经将不是取代希腊神祗的宗教那么简单，其中部分人物大幅度的出现将必不可少。
今日，写下小小感言，希望在他日若我再度迷惑，可由此忆起自己创作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