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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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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死去,
应该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消逝,
我还存在着,虽然没有了形体,
但我知道,我还存在,没有消失。
飘荡在人世间的我的魂魄/灵体,
早已离散了当初的记忆,
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后来觉得倦了,
后来觉得累了,倦了,
就选了一株老到差不多的树,住了下来。
一睡又不知多少个岁月……
醒来,竟成了树精,
满眼都是绯红的、粉白的花瓣,
层层叠叠,仿佛把人淹没似的,
只向头顶逼压下来。
真是有趣啊,
只是因为睡梦中的我,
不断的吸收周围的灵力,
垂死的老树也因此开始复苏、更新、重生了。
满树的繁华,似锦;
落地,一树的芳华。
再后来,挣脱出来,
是一个小小的孩儿,
我从来不记得自己的孩童时代,
从我记事起,
我就是天界的神,
力量最强大的神,年轻、强壮、有力。
我爬起来,用我的手脚,
好久了,都不太适应,用自己的双脚站立。
再抬头,面前是另外一张孩子的脸孔,
有那么一霎那,我还以为是弱神,
不过,他的气息明明白白得显示出他是个人类。
仔细看去,很美,虽然比不上弱神,
但真的很美,一种冷淡超然,寂寞孤傲的美,
似极弱神。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怎么进来的?”
声音如同外表一样冰冷,
我没有听过弱神的声音,因而无从比较,他的声音是否也似弱神?
我想我是笑了,
因为面前的这张脸阴沉下来,
太有趣了!
然后,我笑得更欢,但是无声,
于是,我发现他的眉头皱起来,
我轻轻的站起来,
还不稳,蹒跚得像刚学步的孩子,
只好用身后的树干作支撑。
当我的手触摸到树干的那一刹那,
一股奇妙的意识流进我的心底,
那是这棵老树的记忆。
在我沉睡中的悠悠岁月中所经历的和发生的,
以及之前的种种,时间的痕迹,
如同电光火石般的从我脑海中飞掠而过,
所以,我知道了面前这个男孩子的名字,以及他的一切。
哼,老套的情节,不得势的皇子,幽居的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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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在园中走过,漫无目的,只为了避开那些所谓的我的人。
他们都很烦!
明明讨厌与我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明明认为是我拖累了他们,
明明从骨子里向外发散着冷淡,
偏偏要做出恭顺的样子,
总是说些要忍耐些的话,仿佛受苦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烦透了!
到了一株老树下,
那是一个很老很老的樱花树,
听说有几千个年头了,
本来以为枯死了,后来不知怎的,
一点一点又活了过来,
今天,是我头一回见它开花。
突然,树阴里跌出一个红色的身影,
挣扎而起的,似乎是个孩童的模样,
红色的头发,血一样的缠在身上,
金褐色的眼睛,清晰的印着我的模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呆板而冷漠: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但是,面前的小人儿却笑了,
仿佛这辈子没有听过比这更可笑的事情,
肆无忌惮,仿佛看穿了我的虚张声势,色厉内荏。
我板起了脸,故作严厉,为了我被刺伤的自尊,
下人们见到我这种脸色,总是惊若寒蝉,
而他却笑得更加大声。
他慢慢地站起身来,
仿佛还在学步,蹒跚的样子,步子还不太稳,
扶着树干,仰起小脑壳,望向树冠的深处,
忽然,一阵风卷起漫天的花瓣,
仿佛被迷住似的,眼中一片恍惚,
会被樱花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由自主的,一阵心慌。
急急地向前,回过神,只看见清亮的瞳孔中自己失措的脸孔。
他讶异的看着我,又是笑,
才发现,自己握住了他的手,
顿时,脸孔不按心愿的红了一下。
在他面前,竟有孩子气的举动,
他却笑得更加不可自抑。
再后来,我经常来到这棵树下,
他总在,总是笑,
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字,
他长得很好看,
也许是山里的妖怪吧,
我这样想,
但是只会傻笑。
大了些,我被召回宫,
我想带他一起走,
他只是笑着,望着我,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这时候,我想,他真的不懂,
可是,我又觉得,他什么都明白,
于是,没有带他走。
叙了官职,就没有办法常回来,
再回来,是故地重游,
与皇兄一起。
皇兄发现了他,
他正懒懒地躺在高高的树杈上,
光与影打在他的身上,
光怪陆离,却又出奇地和谐,
仿佛惊醒了,
看到了我们,
看到了我,
于是对着我笑,
周围的人都呆住了,
我却皱了眉:白痴。
他的嘴裂得更大了,
对准我,从树上扑了下来,
不等我抓住他,
又从我身上爬起来,
躲到远处嘻嘻地笑,
时间过得很快,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动身,只有我。
好容易,大家准备动身的时候,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封了山,
于是,行程顺理成章的耽搁下来。
而他,依旧赤着脚,上下,
不过他的笑容越来越含蓄,
终于不再与我闹,
最后,只肯呆在树上,不再下来,
春天姗姗来迟,雪渐渐消融,
封锁了的道路终于打开,
奇怪的是,大家只字未提回程的事,
四月的第一天,
一个奇怪打扮的家伙来了,
原来,那是一个阴阳师,他们背地里请来的,
只是因为,他们认为他是一个妖怪,而在他们的认知中,凡是妖怪,都是害人的。
在结界中,他依然安稳的晾在树枝上,
晒着并不暖的太阳,
樱树已经打苞了,但是还没于开放,
法事开始了,
树下围了一圈,那是结界。
火燃了起来,
他也只是看着,从高高的树上,远远地看着,仿佛隔着另一个世界般遥远,只是看着,眼里是无动于衷的淡然,
突然,他从树上站起身来,衣袖上着了火,仿佛燃烧着双翼的蝴蝶,
他并不在意,只是抚摸着老树干,一遍又一遍,
最后,粲然的一笑,
衣袖一带,卷起了那场业火,
消失在火焰当中,
只余下半边焦残的枯木,
花苞大多还未损。
转身,
忽一种声音,
回头,
花开,一片火红,
众人悚然。
树最终还是砍了,
树根被崛起,铡成一段段,烧成了灰烬。
后来,
旧历197年,轼父杀兄,自立为王。
旧历204年,驱佛废道,成魔,
旧历206年,再来,斩阴阳师,
拿回了被桃木封印的盒子,
打开,只灰烬而已,大笑而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