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几率》葵葵狗好

105、童年

　　夜深了些。护士来换了点滴，说药量到了。外婆困意压上来，周楚宜扶着她躺下，给她铺上薄薄的毯子。

　　“楚宜，带小沈回家，家里有客房。”外婆叮嘱。

　　“不行，我在这陪着你。”周楚宜眼皮都不抬一下，拒绝的干脆。

　　“你这孩子！那你让人家小沈睡哪？这有护工呢，你赶紧带他回外婆家，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简直不像话。”外婆的语气也强硬起来，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儿给沈丛一使眼色。她也想借着这个由头，让周楚宜回家里舒舒服服睡一晚。

　　沈丛一接受到信号，也开始助攻，连哄带骗地拉着周楚宜走出病房：“听外婆的，走吧。明天一大早我再和你来陪外婆，走吧。”

　　走出病房，她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抬眼看他：“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怎么找来的？通告怎么办？”

　　“我有私家侦探，”他故作顽皮地笑着，又顿了顿，“没什么要紧的通告，只是录音而已，都推迟了，我在这边陪你待几天。”

　　“好。”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谢谢你。”

　　“别跟我说这个。”他笑，眼里却认真。

　　外公被舅舅接走了，偌大的家里只剩下两人。洗完澡后卸掉了几天以来的疲惫，周楚宜和沈丛一躺在被窝里，关了灯的房间像被厚重的幕布笼罩。

　　“下午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微不可察，“我小姨来了。”

　　他“嗯”了一声，语调带着鼓励与安抚，没有催促。

　　她主动给他讲了自己童年时发生的一切，声线佯装无事，却还是有着微不可测的颤抖。她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大拇指不自觉的开始摩挲着食指，这是她不安时下意识的反应。

　　“我以为过去那么久了，我会好一点。”她轻轻苦笑了一下，“结果还是不行。看到她，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全都出来了，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些东西。我一直觉得我像家中的隐形人一样，从来没有人在乎过我的存在，在乎我怎么想、是什么感受。”

　　沈丛一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指腹轻轻摩挲她指节的韧带。

　　“我是大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同学他们的父母要二胎的时候，是会询问他们的意见的。我父母从来没有。每一次要弟弟的时候，他们没有问过我，是我看到我妈妈隆起的肚子才知道。那个弟弟的去世，我没有亲口听我的父母和我说过，我是在大人的口中自己一点点拼凑出的事情的经过。我只知道忽然某一天，家里没有弟弟了。也是忽然的一天，我中午放学回家，发现我最喜欢的一只泰迪熊不见了，是那种手脚都有按钮，一按就会说话的那种。我在家里找啊找，一直找不见。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弟弟被送去火葬，这个泰迪熊因为弟弟喜欢，所以他们就把这个泰迪熊也带去给弟弟火化了。没有人告诉我，我也没有问他们，都是我自己发现的。”

　　他忽然懂了为什么她总是有着不易察觉的聪明。

　　“前几年的时候我和心理医生见面，她让我做‘内在小孩训练’，每天抽出一段时间来回忆小时候不好的经历，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把想说的话说给儿时的我自己，或是帮助她。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件事，我想保护好我的泰迪熊。”

　　“我想要被看见、被听到，想像家中的一份子一样了解家中发生的一切。我应当是有权利的吧。”

　　像是把过往的委屈一并诉说，她越来越泣不成声，泪水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洇出一小片水痕。

　　颤抖的身体被拽进一个带着他体温的怀抱，真实而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怎么的就让她稍稍心安下来。

　　“楚宜…”沈丛一鼻子泛酸，眼眶都热了一圈。他再一次痛恨自己如此嘴笨，听她坦诚地展露自己的脆弱，却讲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只能喃喃地轻声唤着她，把她抱的更紧些，再紧些。

　　她趴在他的胸口，试着伸出手臂环抱住对方，却感受到一滴凉凉的东西滴落在自己温热的面颊上，是他的泪水。

　　周楚宜吸吸鼻子，打起精神道：“你不用安慰我，都会过去的，我知道。错的不是我，是他们，我也不该被他们的错误困住。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消化好的。”

　　她以为时间会抚平伤口，其实不会。没被妥善处理的创伤只会反复化脓、溃烂，越是想要假装无恙就越是显眼，遮掩不住，一被牵扯到就会痛彻心扉。

　　沈丛一瓮声瓮气道：“我会陪着你走过去的。只要你愿意和我讲，我就会听，楚宜。你可以大方地展示你的好与坏，不用假装维持表面的平和，我们的关系你完全可以这样做。过去的事，辛苦了，我们一起忘记吧。忘记昨天，明天才会幸福。”

　　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周围的事物都停下了。像是被关在盒子里，外面的声音半分也传不进来，只能听到空气流动和心脏跳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