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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铁轨预兆 ...

  •   几天过去,在青松悉心的照料下,纪准身上的伤终于好了个大概。镣铐依旧锁在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囚徒身份。

      或许是因为她表现出的配合与虚弱,或许是为了方便换药,她被允许在青松和另一名成员的看守下,从那张简陋的“床”移动到隔壁稍大一点的空间活动——那是一个同样破败的房间,堆放着更多板条箱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机油和灰尘味。

      纪准手腕上的镣铐允许她稍微坐起来一点。她看着青松在一旁捣弄那些简陋的医疗用具。

      “你们……”纪准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前几天好了些,“……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些灰衣……灰卫,要那样追杀你们?”

      青松动作没停,用一块干净的(至少看起来是)软布擦拭着那玻璃针筒,语气平静无波:“我们只是一些不想眼睁睁看着邻居冻死、饿死,或者因为一句无心的话就消失的人。”

      “冻死?饿死?”纪准蹙眉,“帝国……不是赢得了统一战争吗?难道没有建立起新的秩序?”她试图回忆夜莺的只言片语。

      青松抬起眼,似乎看穿了她拙劣的试探。

      “秩序?”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奥古斯都陛下的确带来了他许诺的秩序,不过是用蒸汽坦克和绞刑架。”

      他拿起一小瓶药液,小心地吸入针筒。“以前的联邦理事会吵吵嚷嚷,但至少……大多数人都能活下去。辉光矿虽然稀有,但还能流到市面上。”

      青松弹了弹针管,驱赶里面的气泡,“然后,他来了。伟大的救世主。他说混乱必须终结,他说资源应该被有效利用。”

      “然后他就发动了战争?自己抢走了所有矿藏?”纪准顺着他的话问。

      “战争打了七年。”青松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承诺共享,许诺未来……很多厌倦了争吵的小城邦都信了他。可等他们发觉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他们忘了,奥古斯都本就是工业巨头领袖。他能用钢铁洪流碾过所有反对的声音。”

      他拿出酒精棉,示意纪准伸出手臂:“现在,最好的辉光矿只供应给军队、贵族和他的工厂,没有一点多余的给工人家里取暖。工人们一家人挤在漏风的棚屋里,裹着所有能找到的破布……”

      “既然这样……就没人想要抗议吗?”手臂上传来微弱的刺痛,纪准的心一点点揪紧。

      青松苦笑一声:“普通人没人付得起这样的代价。”他换了一块纱布,“有人胆敢说什么,第二天就会被‘灰卫’从家里拖走。‘耳巢’就是那些藏在角落里的耳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听到了不该听的。现在没人敢在公共场合多说一个字。”

      “所以……”纪准斟酌着用词,“‘灰卫’和‘耳巢’,都是为了确保没有人质疑这种秩序?”

      青松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纪准消化着这些信息,这远比她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所以……”她低声问,“就有了‘黎明’?你们……就是‘黎明’?”

      青松擦拭器械的手顿了顿,没有直接否认,也没有承认:“正因如此,才必须有人记得‘黎明’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才必须有人站出来,告诉那些在寒冬里瑟瑟发抖的人,这不该是唯一的活法。”

      “记住又能怎样?”纪准追问。

      “记住就意味着没有完全屈服。”青松的声音低沉却坚定,“意味着还有人知道,辉光矿的光芒可以照亮千家万户。意味着还有人相信,说话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纪准直视着他,“只是……记住和相信吗?”

      青松的目光与她相遇,眼神深邃而复杂。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摇了摇头,语气重新变得谨慎而疏离:“那不是你现在需要关心的事。”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焦点重新抛回给她:“那么你呢?不知道帝国的历史,又穿着这样的衣服……不像辉耀都人,也不像乡下人。还记得什么吗?”

      纪准的头痛又开始隐隐作祟。“我……不记得了。”这是部分实话,“我只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她犹豫了一下,想起夜莺之前的猜测,“夜莺……她之前问我,是不是来自‘秘法学城’?那是什么地方?”

      “秘法学城……”青松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衡量该说多少,“那是旧时代留下的一个……遗迹。据说那里的人还藏着很多古老的知识,甚至是一些被帝国禁止的科技。他们表面上为帝国服务,提供工程师,但谁知道背地里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那里工程师不会像你这样,受着伤出现在灰卫的枪口下。”

      他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最后看了纪准一眼:“如果你真的来自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忘了也好。现在的泰拉,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纪准忽然抬起头,一种没来由的强烈确信感攫住了她,脱口而出:“但这一切会改变的,对吗?在七月一日。”

      青松的脚步猛地顿住,霍然转身,之前所有的温和与平静瞬间消失:“你刚才说什么?”他紧紧盯着她,“七月一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日子?”

      纪准意识到自己失言。那直觉里莫名的笃信瞬间就压过了理智,仿佛她曾听人讲述过这段历史,有来自潜意识的确认。

      “我不知道……”纪准无法解释,只能重复,“……但我就是知道。”

      青松没有再逼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什么也没说,迅速收拾好药箱,转身离开了房间,脚步声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纪准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坏事了。

      不出所料,纪准的情况立刻被报告给了夜莺。

      在据点深处一个稍显宽敞的房间里,夜莺听着青松的汇报,脸色越来越冷。

      “七月一日?她直接说出了这个日期?”夜莺的声音压得很低,“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或直觉!帝国审讯部门有的是我们不知道的手段,心理暗示、药物控制……甚至更邪门的东西。她很可能就是灰卫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猛地看向青松:“加强对她的看管,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单独接触她。监视不能断,我要知道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然而,青松却微微皱起了眉。他回想起纪准说这话时的眼神,那里面除了令人费解的笃定,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恐惧?这不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探员该有的表现,更与她之前重伤濒死的状态难以联系。

      “夜莺,”他沉吟着开口,“她的反应真的很奇怪。不像是伪装。或许……或许真有我们无法理解的蹊跷。”

      “蹊跷?”夜莺打断他,“现在任何‘蹊跷’都可能让我们万劫不复。我不想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是否值得信任。按我说的做!”

      小队成员一一称是,陆续离开房间。唯有青松,看着夜莺决绝的背影,心中那丝疑虑并未散去。

      纪准身上那种矛盾的特质——莫名的信息、虚弱的身体、茫然又确定的眼神无一不让他觉得,此事或许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自那次谈话后,纪准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更加凝滞。看守她的经常是那个叫翠鸟的年轻人。他精力旺盛,但显然不耐久坐,有时会靠着墙打盹,或者摆弄一把小匕首。

      被“黎明”选作据点的似乎是一个废弃剧院的后台。纪准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杂物间和外面稍大一点的储藏室。她看到其他成员沉默地进出,分食着干硬的黑面包和几乎看不见油星的清汤。老旧的机器不断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和断续的滴答声,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种紧绷的焦虑。

      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越来越频繁地侵扰她。一种低频的嗡鸣,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只有她能感知。它让她的牙齿发酸,头骨深处泛起熟悉的钝痛。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据点里气氛格外沉闷。一次重要的外部联络似乎失败了,小组士气低靡,连负责看守她的翠鸟也显得有些疲惫,靠在墙边,眼皮一下下打着架。

      就在此时,那地下的嗡鸣声毫无预兆地变得异常清晰、强烈!

      它不再是一种噪音,而变成了一种几乎难以抗拒的召唤,搅得她头痛欲裂,心脏也跟着那频率狂跳。

      鬼使神差地,纪准站了起来。镣铐的限制让她无法走远,但那种呼唤感来自一个特定的方向。她看着似乎快要睡着的翠鸟,又看了看周围其他或沉思或沮丧的人。

      ——没人注意到她。

      纪准屏住呼吸,沿着那嗡鸣传来的方向,一步步挪动,小心不发出声音。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搜索,最终停在墙角一个被破旧帆布半掩,看似通风管道口的地方。那感觉,明确无误地从那里传来。

      她掀开帆布,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在眼前,一股陈腐冰冷的空气从中涌出。

      洞口深处,似乎有微光在闪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钻了进去。下面是一个更小的地下掩体。而在掩体中央,赫然矗立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电话亭?

      纪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这个装置极其古老,但材质非金非木,表面覆盖着许多无法理解的复杂文字,看起来甚至来自多个语言体系。它与这个蒸汽时代的粗糙格格不入,静静地立在那里,散发着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光芒。那令她头痛的嗡鸣,正是从它内部传来。

      像是顺从某种指引,纪准深吸一口气,她伸出手,触碰了那冰冷的表面。

      嗡——!

      剧烈的头痛瞬间炸开,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仿佛整个颅骨都要被撕裂。天旋地转,她感到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拉扯、撕碎——

      下一秒,所有的痛苦和撕扯感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钢铁摩擦声、几乎令人窒息的拥挤,和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绝望气味。

      她不在阴冷的地下了。

      纪准环顾四周。她正挤在一节疯狂摇晃的火车车厢里,周围挤满面色灰败的人。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汗臭和一种冰冷的恐惧。窗外,荒芜的田野和灰色的天空正在飞速倒退。

      “妈妈……呜……”身边,一个瘦小的女孩把脸埋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发出压抑的哭泣。

      “闭嘴!”另一个男人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焦躁,“想把灰卫引过来吗?!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忽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角落传来。纪准猛地转头,瞳孔骤然收缩。

      是青松!

      他蜷缩在那里,脸色是一种不祥的灰白。他用一块脏污的破布死死捂着嘴,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痉挛,指缝间,刺目的鲜红正一点点渗出来。

      车厢连接处,夜莺站在那里。她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她的侧脸线条绷得极紧,死死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原。

      还有翠鸟。那个总是带着笑容的青年,此刻额角带着新鲜的擦伤,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旁边,那个蓝眼少年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只露出凌乱的黑发和布满污渍的衣领,浑身散发着一种精疲力尽的颓丧。

      失败。逃亡。绝望。

      就在这时,一段被遗忘的碎片猛地撞进脑海——纪准在一瞬间看清了刺眼白光里那些加粗的文字:“七月革命”、“……六月末的围剿导致主力被迫转移……”、“……于七月一日奇迹般地于辉耀都实现逆转……”纪准终于记起,这是她关注的冷门历史论坛,里面充斥着真假难辨且无考据的故事。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预感。

      这是历史。

      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瞥见的,一段被尘封的历史。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不仅仅是“知道”一个结果,她是被扔进了这结果背后血淋淋的过程里!

      那帖子说七月一日会胜利,可眼前……

      景象开始剧烈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车厢的噪音、气味、人们的脸……一切都在扭曲、剥离。

      “不……”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

      下一秒,地底的阴冷和潮湿猛地回来了。

      她重重摔在地上,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被冷汗彻底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头颅深处的剧痛卷土重来,让她眼前发黑,阵阵作呕。

      脚步声和惊呼声从远处迅速逼近。

      “怎么回事?!”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夜莺带着人冲了进来,手电筒的光柱猛地打在纪准苍白失血的脸上,也照亮了她身后的电话亭。夜莺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纪准挣扎着想抬起头,牙齿都在打颤:“车、火车……你们……咳咳……六月……七月……”她语无伦次,急于把看到的和想到的碎片拼凑出来。

      但夜莺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去。“把她带走!”她厉声下令,声音里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看好她!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靠近这里!”

      没有人相信她。他们只当她疯了,或者更糟——是一个蹩脚的,试图刺探他们秘密的骗子。

      纪准被人粗鲁地从地上架起来,拖离这个地方。在陷入半昏迷前,她心中只剩下一个清晰的认知——那段她曾以为是猎奇谈资的历史,正以一种无比残酷的方式,在她面前狰狞地展开。

      而她,似乎已经被卷入了这洪流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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