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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灰巷残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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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
无数种疼痛同时在纪准的身体里炸开。头颅疼痛欲裂,仿佛正被一把斧子砸开,随着心跳一下下地劈砍。纪准试着动了下手指,传来的却是一阵散架般的钝痛,全身的神经都被牵动,叫嚣着疼痛。
这具身体像是在四分五裂后被强硬拼接到一起,每根骨头都错了位,发出让人牙酸的滞涩感。
我这是……怎么了?
听觉先于视觉一点点回来。嗡嗡的杂音中,一声爆炸的巨响撕开间隙,还有更远处沉闷的轰响,分不清是爆炸还是别的什么。似乎有人在吼叫,裹在乱糟糟的脚步声里,听不真切。
而后是更汹涌的感知从身体内部翻涌上来。脖颈和侧腰一片黏湿,温热,正缓慢地向外渗透,带走她所剩无几的意识。
纪准沉在一片黏稠的黑暗里,几次试图挣扎着浮起,都被更猛烈的痛楚按了回去。
她用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气,才把眼皮撬开一条缝。
天是灰的,一种肮脏的灰色,看不到云,也看不到太阳。视线糊得厉害,费力地对焦,也只看到身体两侧的高墙,砖块发黑,有些地方破了,露出里面更难看的颜色。
一股味儿呛进鼻子,煤味、硝烟味,还有浓得让人窒息的血腥味混在一起,让她喉咙发紧,直犯恶心。
我……在哪?
念头刚冒了个尖,头部又是一阵剧烈疼痛。纪准眼前一黑,差点又晕死过去,那剧痛逼得她立刻放弃了所有思考。
几声短促尖锐的哨音划破空气,男人的咆哮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堵死那头!守住出口!”另一个更近些的声音厉声接上:“清干净!一个都别放跑!”
话音未落,近在咫尺的地方猛然炸开一声巨响!
那根本不是她记忆里任何一种东西的响声,更像是什么粗笨的重物狠狠砸下,暴烈又难听。几乎同时,旁边的墙壁啪地一声粉碎,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她身上。
这一下撞击让纪准混沌的意识又清晰了半分。她艰难地转动眼球,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刚才看到的高墙原来是一条狭窄的巷道,堆满了腐烂的垃圾和碎砖块,污水横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不远处,一个地下管道的井盖被炸得粉碎,扭曲的铁片散落一地,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她似乎就是从那里被抛出来的。
枪声在她周围激烈地爆开。她勉强偏过头,看见两拨人在巷口和掩体后互相射击。
一边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戴着遮檐的帽子,他们手里的步枪比纪准印象里要长得多,每开一枪都需要手动拉动一下枪栓。一个头目模样的人躲在一个木箱后面,命令道:“侧翼压上去,别让他们钻巷!”
另一边则狼狈得多。衣服五花八门,手里的武器也杂七杂八,甚至有人拿着手枪在勉强还击。他们依靠着垃圾桶和破旧门板作为掩护,被强大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
枪声渐渐稀疏下来。灰衣人占据了绝对上风,开始两人一组,谨慎地检查着倒在地上的人,不时用靴子将面朝下的人踢翻过来,确认死活。
脚步声靠近。一个士兵停在了纪准旁边。他低头,看到了这个浑身是血、睁着眼睛、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的陌生女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熟练地抬起了手中的步枪,枪口下压,黑沉沉地对准了她的额头。
那枪口巨大,幽深。纪准的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阴影像冰水一样瞬间浇灭了所有的疼痛,动物性的恐惧充斥她的意识。
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时停,极致的恐惧直接冲破了她脑海里混乱的思绪,打开了深处那个紧锁的地方。
“The next station is……”
清晰的电子女声自耳边响起,是地铁报站声。随后是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光芒,几个模糊的彩色图标在乱晃。某个软件被打开,帖子上的黑色加粗的标题和一个日期映入她脑海,内容却逐渐扭曲,变成纪准读不懂的样子。
纪准的大脑被硬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在感受着真实的死亡威胁,另一半却沉溺在无法理解的记忆碎片里。这种撕裂感让她一阵剧烈的反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
就在那根手指即将压下扳机的瞬间,侧面巷口猛地响起另一声枪响!
那名士兵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爆开一团血雾,一声未吭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步枪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翼的阴影里迅猛杀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深色风衣的女人,面容笼罩在宽大帽沿的阴影里。她一边快速点射压制远处的灰衣卫,一边冲入掩体,喝道:“压制!”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青年男人。他没有任何犹豫,冒着零星射来的流弹,几步就冲到了纪准身边,手指迅速按在纪准脖颈侧边检查脉搏,又快速扫过她身上最骇人的几处伤口。
“还清醒吗?能说话吗?”男人语速很快,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温和的力量。
纪准的视线已经彻底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用尽残存的一点力气,手指痉挛般地抬了抬,勾住了男人沾着灰尘的衣袖。
脑海中残存的记忆骤然浮现,她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一点微弱得几乎被枪声完全吞没的气音:
“七……月……一日……”
最后,那一点点力道彻底松脱。她的手臂软软垂下,头歪向一边,彻底陷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青松!带上人,撤!”女人的喝声穿透零星的枪响,她侧身规避枪线,换弹夹的动作干净利落,目光锐利地扫过巷口,“灰衣狗的增援马上就到,不能再拖了!”
纪准身侧被唤作“青松”的男人点了点头。他朝旁边一个年轻队员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左一右,迅速抄起昏迷不醒的纪准。负担不轻,两人的动作却不见拖沓。
“掩护!交替后退!”女人再次下令,剩余几名队员依托着残垣断壁,打出几轮精准的射击,暂时压制了试图冒头的士兵。
小队顷刻间脱身,钻进巷道更深处。他们似乎对这片贫民区错综复杂的窄巷烂熟于心,身影在垃圾堆、晾衣绳和低矮的屋檐下快速闪动,很快便将身后愤怒的喊叫和越来越远的枪声抛下。
……
巷口,灰卫的小头目脸色铁青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尾,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破木板上。
“一群废物!”他吼道,“二队去追!三队搜查现场,看看这些老鼠还留下了什么!任何可疑的东西,任何线索!”
手下人立刻行动起来。一些灰卫检查着那个被击毙的同僚,另一些开始翻看其他倒伏的尸体。
小头目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最后落在那个被炸开的地下管道入口处,又看向地上那道被拖拽留下的血痕。
他皱紧了眉头。那个被救走的女人……穿着怪异,不是本地人的样式。也绝非那些老鼠的成员。她是从那爆炸的管道里出来的?这太蹊跷了。
他从制服内袋掏出一小本子和铅笔,快速记录了几笔:不明身份女性,二十十余岁,重伤,于第七清扫区地下管道爆炸点附近发现,遭“黎明”残余分子强行带走。疑点甚多。
……
纪准感觉自己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上颠簸,每一次震荡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她似乎被放在了一个狭小而不断摇晃的空间里,耳边是持续的轰鸣声,还有车轮碾过不平地面的颠簸声。
是汽车。一种听起来很老旧、噪音很大的汽车。
纪准的意识模糊,偶尔捕捉到一些压的很低的交谈碎片,语气凝重而急促:
“伤得很重……”“到底什么人?”
“她说什么?七月一日?”
“……回去再说……小心尾巴……”
这些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似的,辨不真切。一阵疲乏也跟着涌了上来,眼皮瞬间沉得抬不动。
最后,一切感知都彻底远去,只剩下移动的黑暗,载着她驶向完全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