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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金仁杰的参考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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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家中的狗子尚未完全苏醒,陶须已经猛地从床上坐起。
不是被闹钟吵醒,而是被一种近乎自虐的决心催醒。
昨晚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青黑,但眼神却异常锐利,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悄无声息地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
然后,他换上那双有些陈旧的跑鞋,悄声出门。
深秋的清晨,寒意刺骨。街道空旷,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沙沙地扫着落叶。
陶须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开始奔跑。
他不是一个擅长长跑的人,今天,他像是要甩掉身后追逐的恶鬼,拼命地迈开双腿。
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痛,喉咙里弥漫着铁锈味,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脑海中那个声音在尖叫着“停下!休息!”,但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咆哮——“废物!这才多远!”
他咬着牙,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片酸涩。
他不在乎,只是拼命地跑,试图用身体的极致疲惫,来压制精神的躁动。
跑完预定(或者说,是凭着一股蛮劲硬撑下来)的三公里,他几乎虚脱,扶着路边的树干剧烈喘息。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服,冷风一吹,浑身冰凉。
但奇怪的是,那种精疲力尽之后,内心翻腾的杂念似乎真的暂时平息了,只剩下生理上的极度疲惫。
回到家,老妈和姐姐还没起床。
他快速洗了把脸,然后坐在书桌前,翻开了英语课本。
晨读。以往这是他最敷衍的环节,但今天,他强迫自己大声地、一字一句地朗读。
声音干涩,注意力像滑溜溜的泥鳅,总想溜回那个名字上去。
每当这时,他就狠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来唤醒“自律”。
走进教室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去寻找那个身影。
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他给自己定下了严苛的规定:视线绝不主动投向王秀霞的方向;
耳朵绝不刻意捕捉她的声音;
这几乎是一场发生在方寸课桌之间的残酷战争。
数学课,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被写在黑板上。
当李航站起来流畅地解答时,陶须的胃部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
他感到那股熟悉的酸涩和恼怒开始上涌。“嫉妒,是无能者的愤怒!” 笔记本上的字句如同鞭子抽下。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去听李航的讲解,而是死死盯着题目,调动全部脑细胞,试图用自己的方法找出答案。
虽然最终他并没有解出来。
课间休息,当王秀霞和同桌女生笑着从他们边经过,带起一阵极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她本身气息的味道时,陶须几乎要破功。
他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上节课的笔记,直到她们走远,才敢悄悄松开因为紧握而发白的手指。
每一天,每一节课,都在重复着这样的拉锯战。
他的精神时刻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疲惫感如影随形,但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也开始出现。
他不再像前几天那样轻易地心神涣散,至少表面上,他能够坐在书桌前,目光停留在书本上了。
再次站在球台前,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软绵,而是一种带着狠厉的专注。
他对面的张旭最先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我靠,陶须你吃错药了?这么猛?” 张旭险险地接住一记角度刁钻的爆冲,球拍都被震得发麻。
陶须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眼神死死盯着那只白色的小球。
他的移动前所未有的迅速,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
挥拍更是带着风声,每一球都倾注了全身的力量,仿佛要将心中所有无法言说的郁结、所有自我鞭策的压力,都通过这小小的球拍和球,狠狠击打出去。
“啪!”又一板极其暴力的正手扣杀,球像一道白光砸在台面上,然后急速弹飞。王子豪连球的边都没摸到。
“不玩了不玩了!”王子豪嚷嚷着,“你这哪是打球?你这是玩命啊!跟你有仇啊?”
金仁杰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看着大汗淋漓、胸口剧烈起伏却眼神灼亮的陶须,低声对张旭说:“他好像……在靠这个发泄什么。”
是的,发泄。
在球台上,他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攻击性”。
这里没有需要小心翼翼回避的目光,没有需要克制的情感,只有最直接的力量与速度的碰撞。
汗水挥洒,肌肉酸痛,反而让他感到一种真实的、脚踏实地的存在感,暂时逃离了内心那片汹涌而黏稠的暗海。
然而,堡垒并非坚不可摧。
极端的自律如同绷得太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一次语文小测,成绩发下来,陶须看着那个并不理想的分数,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他以为自己足够努力了,但结果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这些天勉强建立起来的防线冲垮。
而就在这时,他无意中听到前排女生的闲聊。
“王秀霞真的好厉害啊,这次语文作文又是最高分吧?”
“是啊!”
这些话像一根针,再次精准地刺入他敏感的神经。
刚刚因为考试成绩而沮丧的心情,瞬间混合了更复杂的嫉妒和自卑。
下午的乒乓球,他打得格外暴躁,失误频频,几乎回到了前几天那种混乱的状态。
张旭和王子豪交换了个眼色,没再开玩笑。
打完结束,陶须一个人落在最后,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金仁杰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水。
“给。”
陶须愣了一下,接过水,低声道:“谢谢。”
金仁杰在他旁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陶须,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学习上的。”
陶须身体一僵,没有回答。
金仁杰似乎也不期待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看你最近英语好像有点吃力。我那里有几本不错的参考书,还有我之前整理的笔记,你要不要看看?”
陶须猛地抬起头,看向金仁杰。
对方的眼神很诚恳,没有调侃,没有探究,只有单纯的关心和善意。这一刻,陶须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直在内心将李航,甚至将所有可能靠近王秀霞的异性都视为潜在的“敌人”,却没想到,第一个在他学习上主动伸出援手的,竟是同学。
他喉咙有些发干,想说不用,但那个渴望“变好”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谢谢。”他听到自己干涩地说。
晚上,陶须翻看着金仁杰借给他的笔记。
字迹工整,条理清晰,重点难点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出来,比他自己的笔记不知好了多少倍。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有感激,也有更深的惭愧。
原来,真正的“变好”,不仅仅是咬牙切齿的自虐般的努力,还需要方法,需要接纳他人的善意。
他再次打开那个笔记本。看着前几天写下的那些充满戾气和自我否定的话,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笔,在新的一页写道:
“11月X日。语文小测砸了。很难受。听到别人讨论她和他,更难受。”
“但金仁杰借了我笔记。没想到。”
“失控还是会有。但好像……没那么容易彻底崩溃了。”
“跑步很累,但跑完好像脑子会清楚一点。”
“打球能发泄,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光靠‘戒断’和压抑,好像不行。得像金仁杰那样,找到方法。”
“像个人样……到底该是什么样?”
笔迹不再像之前那样力透纸背、充满毁灭感,而是变得有些迷茫,但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思考。
他不再简单地否定和咒骂自己,开始尝试去记录、分析,甚至提出疑问。
他合上笔记本,目光落在金仁杰那摞整齐的参考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