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碘伏》酸茶柚子

7、夜宵

　　今晚的天气不是很闷热，时不时有一阵凉风吹过，带走了闷热的同时，把谢疏月的垂下来的长发捋到空中。

　　走着走着，谢疏月不知不觉中慢了俞思洁一步，幽幽地跟在她后面。

　　“你带发圈了吗？”谢疏月烦不胜烦地把糊在脸上的发丝勾开，但是架不住风总是一阵一阵的，三番两次后终于投降了。

　　俞思洁的头发没有她长，长度仅仅到肩膀，她在脑袋后面扎了了个小啾啾。因为没有刘海，所以她完全没有被风打搅到，只觉得拂过脸庞的风在轻轻安抚自己，于是想也没想，直接把发圈拔了下来：“喏，给你。“

　　谢疏月随手把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圈，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俞思洁看着她白里透青的皮肤道：“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谢疏月慢慢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夏季短袖，要笑不笑地说：“我不知道八月穿短袖会不会冷，但是我知道八月穿长袖大概率会中暑。“一边说着，她一边意有所指地扫了眼俞思洁身上的长袖。

　　噗嗤一声，俞思洁笑了出来。她轻轻挽住谢疏月的胳膊：“我这不是特殊情况么，你不是知道吗？”

　　她搭上谢疏月胳膊的时候，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接触到布料，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谢疏月整个人都僵硬了，她偷偷甩了甩胳膊，没甩掉，一抬头就看到俞思洁狡黠地笑着。

　　谢疏月面无表情地跟她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烦躁地被她拽着往前走。

　　“疏月，不要总是这么阴沉嘛。”俞思洁笑咪咪地说道，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扫过搭上的皮肤，被搭住的皮肤果不其然抖了抖。

　　有一阵风吹过，谢疏月闻到了俞思洁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酒味，她假装没看到俞思洁愈发灿烂的笑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树。只是下垂的嘴角彰显着她心情此时非常差。

　　“好了，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终于闹够了谢疏月，俞思洁终于收住了笑，开始哄人，只是仍然上翘的嘴角使她的歉意不是那么真诚。

　　谢疏月抓住她的手，使了点劲，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掰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生气。”

　　她们的教室离饭堂很近，就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就走到了饭堂的大门。

　　俞思洁自动忽略了她喷薄而出的怒气，一步两个楼梯跃上去：“饭堂到了哎,你吃什么？”

　　见谢疏月不吭声，她便自顾自地往卖关东煮的小铺走过去：“啊我想想，我要吃那个豆腐泡、还有豆皮，再来几颗鱼丸吧…”

　　听到这个菜谱，谢疏月垂下眼眸，摁下自己心里的那点异样。

　　食堂弥漫着一股香精的味道，她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原本已经饿习惯的胃开始抽搐，喉咙里涌出一股酸水味。

　　于是谢疏月左右看了看，走去便利店买了一瓶冰镇水想压压嘴里的味道。便利店在饭堂的边角，等她一来一回，俞思洁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吃了。

　　“你不吃吗?”看到谢疏月拿着瓶水晃着，俞思洁脸颊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问道。

　　“不是很饿。“说着，谢疏月又喝了口水，冰水流进胃里，好像一把刀割开胃壁，她感觉整个胃都搅成了一团。

　　“怪不得你这么瘦。“俞思洁戴着的圆框眼镜被热汤的蒸汽糊成了一片，她透过模糊的玻璃片上下打量着谢疏月。谢疏月实在瘦得惊人。她手肘部分突出了一个尖锐的弧度，更显得上臂和下臂像一根杆子。

　　她忍不住又摇了摇头：“你现在真的太瘦了，你有一百斤吗？“

　　谢疏月垂下眼眸，她的脸色愈发苍白，额角开始冒出冷汗，忽然间，她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了：“……少问别人体重。“

　　她头越来越重，就好像脊背被压上了成吨的水泥。

　　谢疏月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说，但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迟钝地看着俞思洁。

　　而俞思洁只是絮絮叨叨地在念叨一些琐碎的小事，然后像仓鼠一样又把一颗丸子塞进嘴里，脸颊鼓出一个大包。

　　想到那个与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菜谱，谢疏月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是因为温雅彤吗？“

　　俞思洁嚼动的嘴停了下来，手上的叉子一下卸了力没夹稳，丸子啪一声掉进汤水里，溅了她一脸。

　　她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但这更像是愣住而忘记改变的表情。

　　换言之，她的大脑宕机了。

　　谢疏月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是俞思洁一下就读懂了她的话。

　　茫然是她的第一个反应，紧接着而来冲洗她的是羞耻，谢疏月这句话、谢疏月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好像光着身子站在她的面前接受打量。

　　她们之间一直强装平和的平等地位终于被撕裂了，谢疏月站在高台之上怜悯地俯视她。

　　俞思洁的脸色开始五彩缤纷地变化，她沉下脸色，一句话几乎是从牙间里挤出来的：“你什么意思？“

　　“我怎么可能因为她？哈，她是谁……“说着，俞思洁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止住了话头，使劲深吸几口气，想平复自己的心情。

　　但她好像还是无法遏制住自己的愤怒，搭在桌面上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

　　她抖着腿，张开嘴正打算说话的时候，惊恐地看到坐在对面的人忽然像一张纸一样，轻轻对了折，倒在桌面上，水瓶被她的手一推，里面的水洒了一桌。

　　“谢疏月？？？！!”

　　谢疏月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灯光太刺眼，她又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醒了？”

　　因为是医务室的常客，所以这声音一听谢疏月就认出来是哪个值班的校医。她有点搞不清情况，于是侧了侧头，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看书的俞思洁。

　　俞思洁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狼狈，黑色的发丝被她草草地撩到耳后，但还是有一两条漏网之鱼被汗水粘在脸侧。

　　她整个人像是刚从蒸炉里滚出来一样散发着热气，整张脸都被汗液浸湿了，水珠挂在皮肤上，更显得晕着红晕的脸晶莹剔透。

　　谢疏月眼神还是木木的，她看着俞思洁疯狂地摇扇子，扇的空调风全往自己身上来了。

　　怪不得这么冷。

　　她身上还盖着条毛毯，但是手脚都冰的厉害。

　　俞思洁刚刚背着她狂奔到校医室，在这待了十分钟了，就是感觉身上那股温度降不下来。

　　身上搭着的外套全湿透了，她难受得要死，只得用不太友善的眼神地盯着躺在病床上苍白的人。

　　刚说完怪话就晕倒，等你醒了，有你好看的。

　　但此时谢疏月醒了，她那双平时总是斜着看人的眼睛平直地落在她身上，让俞思洁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把脑子里打好的稿子全憋了回去。

　　“没什么大问题，下次记得吃饭。就是低血糖犯了。”校医说道，她嫌弃地扫了眼谢疏月，“不过说了你也不会听。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吗？最好还是叫家长带去医院检查一下。“

　　谢疏月的胃依然绞痛，但听到这句话，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我没事了。“

　　校医翻了个白眼：“每次都说没事，但是每次都被人拖着进来。一次比一次看起来惨，我刚刚都想直接给你打120送进医院急救了。你今晚是不是又一天没吃饭？“

　　谢疏月刚想说自己吃了。

　　俞思洁在那扇了半天的风，担忧地说道：“我今晚看她脸色确实不太好……说去吃夜宵也一口没吃。“

　　校医端来了一杯葡萄糖水给她，说道：“别趁着年轻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少点用这种东西，还是吃饭才行。”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谢疏月手臂上的针孔，那里有点红肿，大概是刚刚她也给自己静推了一支。

　　这个学校的二代很多，校医是个深知做人之本的人，每天干的事就是缩紧脑袋装死人，从来不多说、多问，凡事都是点到为止，反正这些孩子也不差她一句话。但是谢疏月不同，她是这群金枝玉桂的小孩中最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人，明明是很平和的校园生活，但却硬是能进医务室如进教室一样自然。

　　俞思洁一声不吭，只是暗自多看了两眼谢疏月手上的针孔，她忽然感觉身上阴森森的，于是迅速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谢疏月阴森地盯着俞思洁，她用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对着自己笑：“是呀，疏月。以后还是要按时吃饭啊，你要不要以后跟我一起去吃啊？“

　　谢疏月恶狠狠地磨了磨牙，想撕碎俞思洁这假惺惺的外皮，但碍着校医的面，她还是艰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看情况吧。“

　　不给她们更多发挥的机会，谢疏月快速说道：“走吧，回寝室吧。”

　　俞思洁也想回宿舍洗个澡，她身上黏糊糊的：“你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扶你？“

　　谢疏月硬要逞强：“不用，我现在没什么事了。”

　　说着，她手肘撑住床沿，刚想坐起来，又一下摔了回去。

　　俞思洁憋着笑，一只手伸过谢疏月的腋窝，发力把她撑了起来。

　　女生虽然一身汗，但是谢疏月鼻尖凑到她耳旁的时候，只闻到她发间散发出来的干净皂荚味——淡淡的，但是却沁人心脾。

　　大概是气惨了，一直到宿舍电梯了，谢疏月都垂着眼没有说话。

　　她两的身高相当，谢疏月垂下头的时候，从俞思洁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还有两片没有血色的唇瓣。

　　本来应该看上去满是我见犹怜的脆弱，但是谢疏月抿直的冷硬唇线却渗得人心慌。

　　俞思洁盯着电梯上不断变化的数字，笑着说道：“哎，我刚刚这么辛苦，你怎么都不谢一下我呢？”

　　谢疏月一进电梯就挣开了她的手，蜷缩着靠在里面的一个角里。

　　闻言，她冷笑了一声。

　　显然还在记仇之前的事情。

　　她冰冷冷地说道：“你把我丢那，过不了五分钟我就能缓过来了。”

　　俞思洁在心里想，怕不是过了五分钟尸体就凉透了。

　　白眼狼。

　　六楼到了，电梯门“滴”的一声打开了，俞思洁赌气地自己迈了出去，没有回头扶她。

　　她耳朵还是竖了起来，紧张地听着身后的动静，随时准备在谢疏月倒下的第一刻扶住她。

　　但她只听到两声艰难至极的抽气声。

　　听上去快死掉了。

　　谢疏月轻轻地说，声音轻的像飘在空中的一枚柔软的羽毛：

　　“恶人最后都会遭到她们自己的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