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未轮回的伪善骑士》云寒烟

63、魅影歌剧院

　　玫瑰街的火势在天明时分终于被控制住，但昔日雅致的小楼已化为一片冒着黑烟的断壁残垣，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焦黑伤疤。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水汽和一种绝望的气息。救火人员疲惫地收拾着器材，警察拉起了更宽的警戒线，驱散着围观的人群。艾琳娜一家被亲友接走安置，少女离开时那空洞麻木的眼神，比任何哭泣都更令人心碎。
　　柳晚卿站在警戒线外，晨风拂动她浅碧色旗袍的衣角，带来一丝寒意。她的目光依旧锐利，如同扫描仪般掠过灾后的现场，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莱恩早已不知去向，那个角落只剩下些许凌乱的脚印和他滴落在地、已与泥污混合的泪痕。
　　“现场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老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他扮演的管家角色让他有机会与维持秩序的警察搭上话，“警察在废墟边缘发现了破碎的玻璃容器残留，怀疑是盛放助燃剂的。而且，起火点很蹊跷，不止一处，尤其是在后院堆放杂物的地方，火势起得最猛最快。”
　　多重起火点，使用助燃剂……这几乎坐实了人为纵火的猜测。
　　柳晚卿微微颔首，这与她的推断相符。她的视线投向那片已化为焦炭的后院区域。直觉告诉她，那里或许隐藏着更关键的线索。
　　“我去那边看看。”她对栀梦和老刀说了一句，便绕开主要人群，向着火灾现场相对偏僻的后院方向走去。栀梦毫不犹豫地跟上，灰白色的长发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后院同样是一片狼藉，烧毁的家具、植物的残骸混杂在一起，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和灭火留下的水渍。警察已经做过初步勘查，但显然，他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主体建筑和明确的起火点上。
　　柳晚卿蹲下身，无视了旗袍下摆可能沾染的污渍，戴上一直随身携带的白手套，开始仔细地翻检脚下焦黑的碎屑。她的动作耐心而精准，仿佛面对的并非废墟，而是需要解刨的证物。
　　栀梦安静地站在她身旁，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将一个小巧的证物袋递到她手边，目光始终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带着无声的支持。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逐渐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将废墟的惨状照得更加清晰。柳晚卿的指尖拂过无数焦黑的木块、熔化的塑料和变形的金属，忽然，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在一块半烧毁的、似乎是旧书桌抽屉的木板夹层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物。
　　她小心地拨开碳化的木屑，将那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巧的、金属制成的扁平方盒，约莫火柴盒大小，表面已被熏得乌黑，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精致的做工，盒盖边缘似乎有卡扣结构。幸运的是，它似乎因为被藏在夹层中，并未被完全烧毁。
　　“这是什么？”栀梦凑近了些，青色眼眸中带着好奇。
　　柳晚卿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擦拭掉盒子表面的浮灰，试图找到打开的方法。盒盖卡得很紧，她尝试了几次，终于，“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了。
　　里面没有珠宝，也没有钱币，只有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略微泛黄的纸张。纸张的边缘有些焦卷，但大部分内容完好无损。
　　柳晚卿将纸张小心地取出，展开。
　　这似乎是一封密信，或者是一段记录的对话。字迹有两种，一种凌厉而略显急促，透着一股不屈的倔强；另一种则优雅从容，字里行间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戏谑而冰冷的气息。
　　优雅字迹： “凯撒……呵，很好听的名字。你的技能和武器也很有趣呢，像是会改变容貌的魔术师。何必执着于与不可抗力对抗？不妨跟我这个‘狼美人’做个交易。放弃你那无谓的挣扎，成为我的信徒，替我向那些愚昧的凡尘蝼蚁贬卖源自神明的‘恩赐’……我可以让你在现实里，过上真正的人上人的生活。成为海都市的地下皇帝，如何？金钱、权力、俯首的众生……这些，不比你那虚无缥缈的‘审判’更实在么？”
　　凌厉字迹： “我呸！收起你那令人作呕的蛊惑！我就算是死，灵魂燃尽，也绝不会成为你匍匐在神座前的忠犬！神牌与狼牌，光明与阴影，这无休止的斗争早已注定……迟早有一天，你和你的同党，会被拽下那肮脏的神台，摔得粉身碎骨！”
　　优雅字迹： “啧……真是硬骨头。不过，你知道吗？越是倔强、越是宁折不弯的女孩子，就越是能打动我，无论是作为势均力敌的敌人，还是……最终屈服于力量的同伴。这份坚持，又能维持多久呢？我很期待。”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但这段对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却让柳晚卿的心跳骤然加速！
　　凯撒！ 又是这个名字！与之前在《血色珠宝》剧本中听到的录音里的，是同一个！那个对“极恶之源”发出不死不休审判的凯撒！
　　而与她对话的那个自称“狼美人”的存在……“狼牌”？“神牌”？这似乎隐喻着某种对立。“狼美人”试图诱惑凯撒成为其信徒，为她“贬卖邪物”，并许诺现实中的权柄……
　　这段对话，比之前的录音更具体，更清晰地揭示了一场隐藏在游戏表层之下的、涉及现实与游戏、涉及某种超自然力量的激烈争斗！
　　“狼美人……”柳晚卿低声念着这个代号，眉头紧锁。这个代号本身，就带着一种妖异而危险的气息。而凯撒的拒绝，是如此决绝，充满了不惜一切的仇恨与战斗意志。
　　这封密信，显然是极其重要的、关于“银剑骑士团的审判”这一隐藏任务的线索！它揭示了凯撒所对抗的，是一个被称为“狼美人”、能干涉现实、诱惑玩家为其服务的恐怖存在。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封密信重新折叠好，放入证物袋，贴身收起。这个发现，比查明莱恩纵火的真相，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这个游戏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黑暗。
　　“晚卿，你看这个。” 栀梦的声音将她从沉重的思绪中拉回。栀梦也在附近翻找着，她从一堆烧焦的书籍残骸中，抽出了一本硬皮封面几乎碳化、但内页侥幸保存了一部分的笔记。
　　柳晚卿接过来，翻开。笔记的主人似乎有写日记的习惯，字迹清秀，但内容却充满了压抑和痛苦。快速浏览着残存的页面，柳晚卿的目光凝固在某一页上：
　　“……X月X日，雨。又梦到那场火了。该死，为什么就是忘不掉！汤姆、杰克……他们当初也是那样怂恿我的，说什么一把火就能解决所有麻烦，就能拿到钱……我信了他们的鬼话！可我没想到……没想到安娜会在里面！我只是想吓唬一下那个吝啬的房东，我没想烧死任何人！那瓶东西……那瓶他们给我的‘助燃剂’……味道太刺鼻了，我到现在都记得……”
　　“……X月X日，晴。逃到这里来了，换了名字，以为能重新开始。但每次看到火焰，哪怕只是壁炉里的火苗，我都会发抖，会喘不过气。那灼热的感觉，那些惨叫声……像恶鬼一样缠着我。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我恨汤姆杰克那些混蛋，更恨我自己……我是个懦夫，是个凶手……”
　　笔记的主人，显然是一个因为受人怂恿，参与纵火并意外造成人命，从而患上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人。他的经历——经济困顿、被狐朋狗友挑唆、参与纵火、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余生被负罪感和对火焰的恐惧折磨——几乎与莱恩的遭遇如出一辙！
　　而更让柳晚卿瞳孔收缩的是，在这本笔记的最后一页，潦草地写着一个名字，似乎是被无数遍重复书写，带着一种绝望的印记——李焱！
　　是巧合吗？这个笔记的主人，也叫李焱？还是说……这就是现实中被烧死的那个歌剧院前员工李焱，留在这个影射现实的剧本中的、属于他过去的痕迹？
　　现实中的李焱，那个大学生，他在游戏里的ID是“毒牙”，最终在《蛊歌》副本中被柳晚卿意外开启的形态所杀，现实中在宿舍用钢笔刺穿喉咙而死。而他的过去，竟然也背负着与火焰相关的、如此沉重的罪孽与心理创伤？
　　柳晚卿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朱楠胜的盗窃案底，李焱的纵火PTSD……这些现实中的罪行与阴影，正通过一个个剧本，以一种扭曲而真实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这个“魅影歌剧院”副本，仿佛一个巨大的、映射人性之恶与过往罪孽的回廊。
　　她将李焱的笔记也小心收好。这两件来自火灾废墟的物品，一件指向了游戏深处神魔般的争斗，另一件则揭示了现实中一个玩家不堪回首的过往。它们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宋晓阳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她们：“柳大佬，栀梦姐！警察那边好像有发现了，他们在莱恩经常去的那个小酒吧里，找到了他遗落的画箱，里面……里面有几张画稿，画的就是艾琳娜家着火的样子！还有……据说有人指证，昨晚火灾前，看到莱恩和几个陌生男人在附近鬼鬼祟祟……”
　　指向莱恩的证据，越来越多了。
　　柳晚卿站起身，拍了拍旗袍上的灰尘，目光恢复了冷静。她看了一眼手中装着密信和笔记的证物袋，又望向那片依旧冒着青烟的废墟。
　　《焚心之恋》的悲剧轮廓已然清晰。而隐藏在悲剧之后的，关于游戏、关于现实、关于罪与罚的更大谜团，也正随着她们的探索，缓缓揭开冰山一角。
　　“走吧，”她对栀梦和其他人说，“该去为这个剧本，画上一个句点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句点，对于深陷其中的灵魂而言，是解脱，还是另一个无尽折磨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