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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花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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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秋最终把归元簿给了钟灵。
并如此嘱咐:“这册子要是再蹦字儿,你拿我的归元笔抹掉就好。不过只能用来拖延时间,半年或者六七个月封顶,归元笔就管不了这一页了。”
“你要是真的能让他欠你点什么,大可以试一试。”
一向卑微有礼殷勤办事的卿秋这次也不再委婉:“如果这一次可以成功,长尊还是至少从此离开他吧。互相牵扯下去,只会越来越难办,你又如何能保证冷眼旁观他遇到麻烦?更何况,你们本就不同路。”
钟灵带着册子和笔回到解却丁香园时,初步想了想。
白煜虽然中毒,但好在是慢性毒,她有大把时间操作。
钟灵第一个想法是,她也给白煜下毒,就选那种短时间就能要了人命让人痛不欲生的烈性毒药,好让归元簿把这笔账记下,以帮助白煜抵御灾厄。
所以她同扶桑传了灵信术,叫扶桑把归乾格里头所有毒性烈却也解药尚存地药草给她送一份过来,顺道再送一壶生生眠。
临结束,她迅速地叮嘱道:“半年内我们会离开二十四岛。大家有什么要做的事,抓紧些。”
她想到自己昨日还在同白煜置气,不禁想永远停在昨天,因为从今天起,她要准备和白煜彻底告别,最好此生不复相见。
扶桑送药草和酒来的时候,已经以一种习以为常的姿态,对药草表达了沉默。他揪着那壶听起来很顺带的酒,直觉这才是情绪重点,便严肃问她:“怎么了,想到喝酒?”
“浇愁。”钟灵恹恹地回。
扶桑拍拍她以做安抚:“少喝一些,这酒烈。”
他说完,转身正抬手要施术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钟灵:“信里说打算回去了?什么意思?”
钟灵仰头就灌了几口酒,立刻呛地直不起腰来,扶桑前去扶她,被她挣脱。她走到园子里的小花台,一屁股坐在台子边上,看着孤零零的荼蘼花枝,想起来她还盼过明年的花开成什么样子。
她慢悠悠地伸手捻着残枝,回答着扶桑的问题:“花谢了,自然要走。”
扶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颓丧的样子,笑了笑说:“不就是花谢了?随手一挥就能再次开得漂亮,真的是花谢了吗?”他说罢,顺手将眼前的荼蘼花复活了。
白色的花瓣雪亮,像落了地的星星,一朵朵盈满枝头,入冬的寒风一阵接着一阵,吹打着花瓣摇摇欲坠。这场反季的清丽,突然就变得可笑了起来。
扶桑叹了口气,还是打算回身走了:“启程之前,别留遗憾。”
又状若无意地问:“解却丁香园……种什么荼蘼呢?”
丁香结未解,还招惹了荼蘼花事。
扶桑走后,园子里又寂静了下来。钟灵又是一挥手将眼前的花朵尽数碾碎成泥,填进了生生眠。
她在小花台上坐了很久,觉得自己清醒得很,没有什么痛快的感觉,父亲说这酒又香又易醉,可眼前还是破败的衰景。哪来的易醉,她只觉得没劲,索性起身回了屋里。
在屋子里又闷头喝了一会儿,她起身把门锁上了。因为风吹门响,院中杂物磕碰,令她觉得门外有人。
这样安静,肯定是白煜。
她慢吞吞地折腿坐在对着门的矮桌上,对着门外喊:“别进来了,我们不能再见了。”
敲门声好像也响起了的,钟灵幽怨地说:“别再敲了,我会不忍心的。”
她说着整个人仰面躺在了矮桌上,桌上的烛台被她可怜地挤在边缘,晃了两下才稳住了身子。
敲门声好像越来越重,她抗拒地捂着耳朵,可是声音分明响在心底。她有些痛苦地摸索起来,摸到生生眠的空酒瓶,才意识到酒喝尽了。
“酒喝尽了,你不要敲了,我不能见你的!我……为什么不能见你呢?”
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托着下巴盯着那扇门,好像想不通为什么了。
于是她起身,动静不小,恰恰碰到了岌岌可危的烛台,烛台没有倒下去,而是冲着矮桌旁垂下来的纱幔直去。
火苗一下子蹿上去。
钟灵浑然不觉,继续朝门口走着,她又继续摸索着钥匙想要开门,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于是把外衫脱掉,只着一件纱裙,冻得她一个激灵,她浑不在意起身抖起自己的外衫,可是钥匙并没有如她所愿掉下来。她有些气恼地坐下来,抱着膝头,冲着门外解释:“钥匙不见了,开不了门了。”
“你要走了吗?”
“你…走了?”
门外恢复了方才的安静,仿佛谁也没有造访,谁也不曾敲过门。
钟灵久久凝望着眼前锁死的门,绝望地想,也许无缘之人是这样的。钟灵难受地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把没用的情绪也折叠,专心做该做的事。
“走水了!走水了!丁香园那边走水了。”
“园子里的屋子走水了,上了锁,该怎么办呀!”
宫中的夜吵了起来,宁澜殿火光滔天,园里一向不留侍女,故而浓烟冲天大盛时,值夜偷懒的侍卫才被女侍们奔来跑去的叫喊惊醒。
白煜在破卷阁办公时困得睡过去了,被这动静吵醒。
“殿下,解却丁香园走水了,钟医师将自己锁在了里面——”
前来通报的侍卫话没说完,白煜已冲出殿外。
丁香园里,不停往来打水的人越来越多,但火势未减,浓烟依旧不断地冒出来。白煜冲上去一脚踹上了门,门还好好地立在那里,看来门口的火势还不大。
他身后是跟上来的一众值夜侍卫,忙跟着又是撞又是踢,门才终于破开。园子里的女侍赶忙把手中的水桶递上去,侍卫们提着进了门。
白煜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松了口气——钟灵不在。
可是,门为什么从里面锁上了?
侍卫们很快将火灭了,也发现了钟灵并不在此,大大松了一口气。这屋里的主子可是先王的救命恩人,更是新王身边的知心人,若是她出了事,他们恐怕也小命难保。
眼看并未闹出大事,值夜侍卫充分灭了火检查了火场残留就离去了,女侍们也被摒退,白煜仍没有离开。出于了解钟灵的一向神秘,他总觉得钟灵还在这里。
他试着轻声唤她的名字:“钟灵?”
没有回答。白煜又喊了几声,一股浓重的难过突然灭顶般压了过来,他眼角都跟着发痒,这不是属于他的情绪。
是来自足音的,属于钟灵的情绪。钟灵的确还在这里,只不过他暂时看不到,钟灵早先为这种情感共通下了禁制,怎么如今又失效了?
空气中浓郁的酒香回答了白煜的疑问,白煜环顾四周,果然在桌案上看到一个酒壶。兴许是钟灵喝糊涂才解了这禁制。
他再次叫了几声钟灵,无人回应,便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突然对钟灵这个名字产生了疑问。
他想,这真的是她的名字吗?她的秘密那么多,名字的真假还真的说不清。
或许,只是一个用得惯的称号,他想起来,钟灵说过,她的姓氏并不是钟姓。但后来女侍们称呼她作钟医师时,她也并没有再解释过,仿似那并不重要一般。
她怎么有这么多秘密?白煜低声嗤笑,自己竟然还担心一场大火会让她陷入危险。
接着,他便又愣住了,因为他又真真切切地看到,靠近门的地方,钟灵正把头埋在膝头,似乎正闷闷地睡着,她的外衫在一旁落着,有很明显的烧焦痕迹,但她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像是方才才蹲在这里。
于是他走过去,发现钟灵没有动静。他便蹲下来,等了一会,试探地伸手戳着她的额头,然后食指用力把她头抬起来。
见钟灵双眉微皱,眼皮沉沉的合着,他试着又叫了她一声:“钟灵?”
钟灵这次很给面子,激灵一下醒了。
钟灵凑近了看眼前蹲着的身影,鼻尖几乎是凑了上去,她伸着手十分放肆地捧起了白煜的脸,揉搓着喃喃道:“白煜?”
白煜脸黑着回应:“你做什么?”但他也没有抗拒。
钟灵似乎是得到了确认,更加大胆地凑近了一些,白煜向后躲着,钟灵就继续凑。
“你回来了?”钟灵问道,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
直到白煜向后仰头过了度,撑着他的手肘也因为凑过来的人逐渐放平,他整个人躺了下来,钟灵则垂下两条手臂撑在他头的两边。
钟灵眼神仍旧迷离,伸出一只手时没想太多,整个人因为失去平衡向下跌倒,白煜赶忙抬手去扶,才碰到钟灵的腰身,他又激灵一下弹开,使得钟灵坠入他的怀抱。
钟灵的鼻梁磕在他的下巴上,白煜痛得更加清醒,可还不等他做什么,钟灵已经自己撑着地面起来,伸了一只手捏住了白煜的下巴:“疼吗?给你吹吹。”
钟灵就又凑上来,对着白煜的下巴吹了口气,她很容易就走神,落寞的情绪再次浓稠地将白煜包裹:“怎么又回来了?”
“嗯?”白煜疑问地回应,伸手拨开了钟灵挑下巴的手指。
“回来就,走不了了。”钟灵闷闷的说。
“为什么走不了了?你醉成这样,拦得住我吗?”
“我是说,我,走不了了。”
白煜用手虚扶着钟灵,决心做个知心人,他拿出温柔语气,关切对方:“你的情绪又传给我了,是因为喝醉了控制不住了吗?为什么这么难过?”
钟灵像是就听见中间那句了,特别重点不明地回答:“谁控制不住了?我没有醉,我很清醒!”她抬手指着已经灭了的火堆,狠狠一甩,死灰立即复燃,但是又被她再一甩手给扑灭,“你看!”
“行行行。”白煜把她手拉回来,“你消停点儿。”
钟灵就一直盯着白煜拉她手臂的手,她质问道:“你不知道我什么心思吗?还这样——你不要动了。”钟灵手指灵活地点在白煜的眉心、脖颈、胸口以及腰部,白煜清楚地感觉到一阵微小的麻意,并且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能动了。
他深深地看向钟灵,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可是钟灵迷离之中无法掩藏的情绪不会说谎,她紧张也真诚。
白煜心中苦涩,他们无缘,他知道。
发现自己还能说话,白煜克制地说:“醉了就胡言乱语了。你把我定住,谁帮你收拾烂摊子?”
“嘘——”钟灵伸着手指比在白煜唇上,兴许是突然发觉此方柔软,她更用力地戳了戳,白煜的脸泛起一点点红。
“别乱碰。”
“现在不碰以后碰不到了。”钟灵解释着,委屈占了上风,足音为他解释她每每皱起的眉头缘何而来,白煜也就鬼使神差地陷入沉默。
直到那悲伤被某种念头轻轻盖住,白煜看到钟灵红了脸,虔诚地俯首。
他顺从地闭上了眼,钟灵的吻落在嘴角,伴随一点湿意,她在哭。
咸味被舌尖品尝到,苦涩之余,钟灵转向他耳垂处,厮磨起来。
“别哭。”他轻声说,嘴唇又被覆盖,钟灵的吻安静也笨拙。
直到衣领处探进来一只手,白煜惊讶地睁开眼,里衣暴露在空气中,冬天到底是冷的。
“钟灵。”白煜叫她名字,这样下去无法收场,反复数次后终于把某位登徒子唤醒,钟灵解开白煜定身,白煜赶忙扶着她坐了起来,整理自己凌乱不堪的衣物。
钟灵一直静静地看进他的眼睛,白煜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被钟灵一把扣住,追吻过来。两人即将再次倒地前,白煜抬手一带,这次是钟灵躺下了。
“你老实点吧。”白煜撑着手臂看她,抬手揩了下嘴角,“这种事清醒了再说。”
钟灵没再说话了,仰头越过白煜望向虚空,怅惘神色不减:“我要走了,白煜。”
白煜怔然,苦笑一下:“原来要走了是这个意思。”他起身,蹲坐在一边,摸了摸足音,“你不是很清醒吗?答应我件事吧。”
“什么事?”
“把你今晚的记忆取出来,放足音里,能做到吗?”白煜道。
“这还不简单,但是为什么?”钟灵真诚地迷惑着。
“走就要走得干净利索。”
钟灵把手指伸向眉间,大方道:“满足你。”
然后就有一段幽光飘向足音,足音显露出形迹,对这段灵力丰厚的记忆美餐感到餍足。
“该休息了,丁香园让你烧了,带你换个地方睡。”白煜把手放在钟灵颈后与膝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别难过。”
钟灵侧枕在他的半个臂弯里,白煜抬手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抱着人走出来园子。
他们穿过了月洞门,钟灵一喝就醉以后,其实没能成功把所有的荼靡都弄回原样,偏偏剩下了一朵孤零零地开着。
白煜路过那朵荼蘼,腾出手想摘,但还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