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白月光了》云疏辞

17、番外二 姜逸晨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阴雨的午后。

　　姜家大宅的客厅里，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我。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苍白的颈侧。他转过身时，我看见了那双眼睛——碧绿色的，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平静而疏离。

　　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

　　他们告诉我，他是江季云，是占据了我二十年人生的“假少爷”。而我，姜逸晨，才是这个家真正的继承人。多么讽刺的命运交换，多么可笑的错位人生。

　　但我无法恨他。怎么可能恨他？当他用那双湖水般的眼睛望向我时，我只想靠近，再靠近，直到溺毙在那片绿色之中。

　　他开始避开我，很少回家，住在市区的公寓里。我像个可笑的跟踪狂，每天开车到他楼下，只为看一眼他窗口的灯光。我知道这很病态，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那个雨夜，我终于找到了借口。以送文件为名，敲响了他的门。他开门时脸色苍白得吓人，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呼吸急促而不稳。我闻到了血腥味，混合着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你还好吗？”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他试图关门，但身体晃了一下。我扶住他，手心触到的皮肤冰凉得吓人。那一刻，所有的试探和伪装都崩塌了，只剩下纯粹的恐惧——怕他消失，怕我来不及。

　　从那天起，我成了他生活中的常客。起初他抗拒，用冷漠筑起高墙。但我固执地敲打，日复一日，直到那堵墙出现裂痕。

　　我发现了他对茉莉花的喜爱，于是种满了整个阳台。白色的小花在夏夜里绽放，香气清冽如他本人。他什么都没说，但有时我会捕捉到他站在花前，嘴角那抹几不可见的柔和。

　　他疼痛发作时从不吭声，只是咬紧牙关，手指攥得发白。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递上药片，按摩他冰凉的手腕，说些无用的安慰话。有时我真希望痛苦能转移，由我来承受加倍的分量，换他片刻安宁。

　　他叫我“阿晨”的那天，我整夜没睡。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在我心中掀起海啸。我躺在床上反复回味那个瞬间，他苍白的脸上罕见地带着一丝温度，碧绿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融化。

　　我知道这不对，不正常，甚至不健康。但爱情从来不讲道理，不是吗？当我看着他坐在钢琴前，金发在夕阳中如同熔化的黄金，手指在琴键上滑过，创造出悲伤而美丽的旋律时，我知道我已经万劫不复。

　　我为他写了一首曲子，笨拙而真挚。弹奏时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嘲讽或怜悯。但他安静地听着，然后说：“再弹一次。”那一刻，我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他的状况越来越差。疼痛更加频繁，呕吐时有血迹，食欲几乎消失。我看着他一点点消瘦，像一支渐渐燃尽的蜡烛，却无能为力。

　　那个秋日的午后，他坐在阳台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他抬起头，眯着眼看树叶间闪烁的光点，轻声说：“生命很顽强，不是吗？”

　　我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是的，很顽强，像他一样。即使被病痛蚕食，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尊严和美丽。

　　他开始为我准备礼物，大大小小的盒子堆满了客厅。每一样都精心挑选，既实用又充满意义。我看着那些礼物，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这太像告别，太像他试图用物质填补即将留下的空洞。

　　“为什么？”我问，声音颤抖。

　　他只是淡淡地笑：“需要这样做。”

　　最后那枚胸针——茉莉花与赛车的结合，完美地象征着他矛盾而统一的灵魂。我接过时手在发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件礼物，而是一个灵魂的托付。

　　“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存它。”他说，目光中有我从未见过的柔软。

　　我别在心脏的位置，感受金属的冰凉逐渐被体温焐热。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的某一部分永远活在我身体里。

　　他离开的那天清晨，异常平静。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安详的脸上。我握着他冰凉的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出那句话：“我爱你，阿季。”

　　他没有回应，但我知道他听见了。嘴角那抹极淡的微笑，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礼物。

　　葬礼很简单，按照他的意愿。没有哀乐，只有我弹奏的那首曲子。茉莉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代替泪水与告别。

　　之后的日子空荡得可怕。公寓里处处是他的痕迹，却再也没有他的身影。我睡在他曾经睡过的床上，抱着他穿过的衬衫，试图留住那渐渐消散的气息。

　　有时我会产生幻觉，听到钢琴声，闻到茉莉香，看到金色长发在阳光下闪耀。但转身，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无声的疼痛。

　　我开始梦到他。梦中的他健康而自由，在赛车场上飞驰，金发在风中飘扬，碧绿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我站在场边，看他一次次冲过终点，举起奖杯，笑容灿烂如阳光。

　　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的。

　　时间流逝，伤口结痂，但疤痕永远都在。我毕业了，工作了，生活继续向前。但心脏的位置始终空缺，那枚胸针成为我与过去唯一的连接。

　　某个春天的午后，我路过一家花店，看到盆中的茉莉正在绽放。白色的小花在阳光下如同星星，香气清冽而熟悉。我买了一盆，放在办公室的窗台上。

　　一位同事好奇地问：“为什么是茉莉？很少有人喜欢这种花。”

　　我轻轻触摸洁白的花瓣，感受那柔软的触感。“为了纪念一个人，”我说，“他像茉莉一样，美丽而坚韧。”

　　同事似懂非懂地点头，不再多问。

　　是的，他就像茉莉。花期短暂，香气却长久留存。即使在最黑暗的夜晚，也能用清冽的芬芳照亮记忆的角落。

　　现在，我学会了与失去共存。疼痛不再尖锐，而是成为一种深沉的、几乎甜蜜的哀伤。我知道，他从未真正离开——他活在那首曲子的旋律中，活在那枚胸针的触感中，活在每个茉莉花开的季节里。

　　有时我会去海边，看日落如血，染红整片天空。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涩的气息。我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站在身边时的静谧。

　　“我很好，阿季。”我对着大海轻声道，“希望你也是。”

　　没有回答，只有海浪声持续不断，如同永恒的安魂曲。

　　生命中有许多无法解答的问题，有许多无法愈合的伤口。但我知道，有些相遇注定短暂，却足以照亮整个生命。

　　他是我生命中的白月光，皎洁而遥远，可望而不可即。但正是那道光，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更勇敢，更温柔，更懂得珍惜每个瞬间。

　　夜很长，雨还会下，茉莉花每年都会开。

　　而我，会带着他的那一份，继续走下去。

　　直到某天，在某个开满茉莉的地方，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