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久月揽星

4、相思小满

　　陆迟发现时默这两天不对劲，蔫蔫的。就算故意招惹他，他也只是平淡地躲开，没了之前的犟劲。

　　作业写了，没再故意使坏，甚至字迹也越像自己的；让他替自己值日，也不声不响地拿起扫帚去扫地。

　　体育课跑完八百米后自由活动，大家伙闹哄着，地尘土扬起来。

　　陆迟故意撞了他一下，时默摔进沙坑，默默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沙子，连个瞪他的眼神都没有。

　　“你他妈咋了？哑巴了？”陆迟拽住他的胳膊，语气不耐烦。

　　时默抿着嘴，不说话。

　　“不高兴？谁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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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你骂我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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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不说话，大嘴巴子抽你！”陆迟没了耐心，嗓门大了些。时默这才动了动，揉了揉被他吼得发疼的耳朵：“你小点声，别嚷。”

　　“那你说，到底咋了？”

　　时默低头盯着沙坑里的小石子，沉思了两分钟才开口：“张叔……好像有点不开心。”

　　陆迟的目光飘向操场边的老柳树，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你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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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呀！”

　　“说完了。”

　　“说的啥？没听清，再说一遍。”

　　时默不吭声了。他看见陆迟的眼神根本没在他身上，一直瞟着操场墙外。

　　陆迟早把他的话抛到脑后了，朝不远处的韩旭招了招手，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

　　“又走啊！不刚写完检讨！”韩旭苦着脸。

　　“赶紧的，少废话！”

　　两人说完就往操场边挪，时默眼睁睁看着他们准备逃课。韩旭跑去跟体育老师聊天吸引注意力，陆迟则贴着墙根，几步跑到那棵歪脖子柳树下，踩着树干借力，手一撑墙头，膝盖往上一顶，整个人就翻了上去，动作利落，随即纵身跳了下去，连点声响都没怎么留。

　　不过这次他没走多久，不到二十分钟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额头上还挂着汗。从裤兜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到他手里。

　　时默愣了愣，没接。

　　“愣着干嘛？接着啊！”陆迟皱着眉，把油纸包往他怀里一塞。

　　时默接住，油纸还带着余温，一股甜香混着油香从纸缝里钻出来，是刚炸好的糖糕，外皮金黄酥脆，里面裹着豆沙馅。他捏着油纸的手指紧了紧，抬头看陆迟：“你……”

　　“吃啊！愣着干嘛？”陆迟踢了踢脚下的沙子。

　　时默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咬了一口。外皮果然还是脆的，豆沙馅甜得刚好，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乎乎的。他咽下嘴里的糖糕，问：“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陆迟蹲在沙坑边，拿小木棍划着地。

　　时默嚼着糖糕，突然叫他：“陆迟。”

　　“嗯？咋了？”

　　“我刚才说，张叔有点不开心。”

　　陆迟头也没抬：“张叔是谁？”

　　“我继父。”

　　“哦。”他漫不经心地应着，“他不高兴关你屁事？”

　　“因为你给我买的吃的，我留了一些给他们，张叔觉得我乱花钱。”

　　“你没说是我买的？”

　　“我说……是朋友给的。”

　　“这不就得了，管他信不信。”陆迟停下手里的木棍。

　　“但……”

　　“但什么但？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张叔没说啥，但我觉得他不信……哪个朋友会天天给我买吃的。”

　　“老子乐意！”陆迟抬头瞪他。

　　时默认真地看着他，捏紧了手里的油纸：“我现在没钱，但等我有钱了，也请你吃。”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陆迟站起来，拿木棍指着他，“咱俩从头算！那天我拿了你一块五，后来补给你一块当精神损失费，你没收，买了碘伏棉签还回来，咱俩扯平了是吧。”

　　“……是吧。”

　　“你给我带茶叶蛋，茶叶蛋我还你，煎饼是给你道歉的。第一回你没要给了韩旭，第二回你拿回家没吃不算，最后让周逸豪再送，你吃了，咱俩这回也扯平了是吧。”

　　时默被他绕得有点懵：“……是吧。”

　　“请你吃炸串是我踹你桌子的道歉，雪莲是我捏肿你脸的补偿，刚才撞你进沙坑，这糖糕就是补偿！现在，咱俩是不是又扯平了。”

　　他语速飞快，时默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只能点头：“……是吧。”

　　“那咱俩是不是谁都不欠谁了。”陆迟扔掉木棍，拍了拍手上的土，“你当我钱是大风刮来的天天给你买吃的，我可没那么大方。老子就是不想欠别人的！”

　　时默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也没怪过你。”

　　“你说啥？”

　　“没啥。”时默咬了口糖糕，外皮已经有点软了，但甜香还在。

　　陆迟蹲下来，看着他：“你那继父生不生气，你管他干嘛？有好吃的想着他，他还挑三拣四。下次别给他留了！”

　　时默嚼着糖糕，点了点头：“嗯。”

　　吃完一块糖糕，把剩下的那块重新裹好油纸。带回家也给妈妈尝尝，她肯定还没吃过。

　　刚回到教室，就见韩旭举着块糖糕在班里炫耀，凑到同学跟前晃了晃：“看到没？我迟哥逃课出去，都不忘给我带老赵家的糖糕！”说着，他还模仿电视里的样子，对着刚进门的陆迟“滑跪”了半步：“迟哥，小的誓死追随您！”

　　“滚。”陆迟踹了他一脚。

　　“得嘞！”韩旭嬉皮笑脸地爬起来，掰了一半糖糕递到时默面前，“给你尝尝。”

　　刚吃完一大块，正腻得慌。时默摆摆手，“不了，谢谢。”

　　“你居然不吃？！”韩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提高了嗓门，“这么多人，我就分你了！你跟我说不吃？你这人咋这样，太让我伤心了！”他捧着糖糕，开始滔滔不绝，“这可是老赵家的糖糕！老爷子每天蹬三轮走街串巷，高兴了出摊，不高兴就歇两天，想吃都找不到人！多少人抢着买……”

　　韩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全是对时默“辜负好意”的谴责。时默被他吵得头疼，无奈道：“好了，你别说了，我吃。”

　　“你想吃？我还不给了呢！”韩旭立刻把糖糕收了回去，撅着嘴往座位走。

　　陆迟把校服外套扎在腰上，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一屁股又坐在时默的课桌上，晃着腿问：“吃完了？”

　　“嗯。”

　　“都吃了？”

　　时默眼神飘了飘，心虚地应了声：“嗯。”

　　他一抬头，刚好跟陆迟对上视线。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神里明摆着“我不信”。

　　时默的脸有点发烫，小声说：“吃了一块，另一块……想留给我妈。”

　　“实话实说不就得了。”陆迟从桌上跳下来，拍了拍屁股，“不跟没诚信的人玩。”

　　韩旭坐在座位上，啃着糖糕琢磨两人的对话，突然眼睛一瞪：“卧槽！时默，你也有？！”他摇晃着时默的肩膀，“你刚才说不吃，是不是因为你吃过了？！”

　　“你别晃了，我快晕了。”时默试图推开他。

　　“怪不得你不吃！你他妈早就吃过了！”韩旭松开手，愤怒地咬了一大口糖糕，“再也不给你分吃的了！”他又愤怒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凭啥你有两块？”最后一口糖糕被他囫囵吞下，他捂着胸口喊：“我要跟你俩绝交！咳咳咳……”

　　时默赶紧拿起他桌上的水杯，拧开盖子递过去：“你慢点。”

　　韩旭一把夺过水杯，灌了两大口，还是气鼓鼓的：“绝交！这次真的绝交！”

　　“啊！小满！红豆！你们俩再不回来，他们都要把我欺负死了！”韩旭趴在桌上，故意捏着嗓子鬼哭狼嚎，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行了，别嚎了，这不回来了？”门口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叶小满背着书包，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啊！小满！”韩旭瞬间弹起来，冲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的好同桌！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日子我过得有多惨！”叶小满拍着他的背笑。

　　“小旭子，姐回来救你了！”宋相思也跟着走进来，甩了甩马尾，“想我没？”

　　“啊！红豆！你可算回来了！”韩旭又想去抱她，被宋相思嫌弃地推开，“滚远点。”

　　时默跟老师“做同桌”，位置实在显眼，宋相思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他：“新同学呀！”

　　时默点点头。

　　上课铃声突然响了，大家伙匆匆回了座位。

　　宁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叶小满和宋相思，挑着眉调侃：“呦，咱们班的‘姐妹花’回来了！”

　　全班顿时嗤笑出声。

　　宁老师放下教案，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倒是真好姐妹，上学期数学一块考三十八，连出车祸都凑一块。一个摔了左腿，一个摔了右腿，真不错，默契十足。”

　　哪里是什么出什么车祸。分明是暑假宋相思刚学会骑摩托，车还没骑稳当就兴冲冲载着叶小满去兜风。结果连人带车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腿也双双摔成了骨折。

　　说泡沟了太丢人，俩人躺在医院里一对口供，干脆对外统一说辞：“出车祸了！”回学校时，还故意一瘸一拐，装作伤得挺重的样子，生怕被人拆穿，丢人。

　　叶小满和宋相思的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宋相思还好，坐在最后一排，稍微隐蔽点；叶小满却坐在正中间第一排，被看得清清楚楚。宁老师拿起粉笔头，精准地砸在她头上：“以后你就叫‘三八姐’。”

　　又一个粉笔头飞向最后一排，砸中宋相思：“你是‘三八妹’。你们两个，就是咱们班‘快乐的三八姐妹花’！”

　　全班哄堂大笑。宋相思趴在桌上，哀嚎了一声。“老师，我俩刚回来，给点面子呗！”

　　“你还要面子？”宁老师冷笑一声，“只有有脸的人才需要面子，你不需要。”

　　叶小满偷偷抬头，想跟韩旭挤眉弄眼，刚笑了一下，就被宁老师的粉笔头砸中额头：“你也不需要！”

　　宁老师边在教室里溜达边讲课，韩旭正跟小满写纸条聊天聊得正嗨，后桌突然踹了踹他的凳子。

　　“干嘛。”韩旭小声说。

　　刚安静两秒，凳子又被踹了一下。

　　“你干嘛——”韩旭不耐烦地回头，正好对上宁老师似笑非笑的脸。原来老师早就站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儿他和叶小满传纸条了。

　　“‘三八姐’的同桌，以后就叫你‘二八弟’。”宁老师摇摇头，“人家提醒你多少次了，你都没反应？这么仗义的同学在身后，你都把握不住？”

　　韩旭的后桌笑得肩膀直抽，韩旭的脸瞬间红了，赶紧转回头坐好。

　　宁老师把两人传的纸条没收，团成球扔进垃圾桶：“叶小满，你都耽误多少天课了？还不认真听！都别玩了，好好听课！”

　　宋相思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旁边熟睡的陆迟，忍不住小声骂：“妈的，想玩都没人跟我玩！睡睡睡，就知道睡，一睡睡一天，你是睡美人啊？”

　　下课铃一响，陆迟猛地睁开眼，转头就看到宋相思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卧槽！”

　　“呦，同桌，惊喜不？”宋相思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一睁眼就看到如此美丽动人的我，感动不？”

　　陆迟皱着眉：“你骑车把脑子摔坏了吧？”

　　“陆迟！”宋相思瞬间炸毛，伸手去拧他的胳膊，“我看你才是把脑子睡坏了！”

　　陆迟刚思考着要不要翻墙出去，就被李国强叫到了办公室。

　　一进去，又是熟悉的“苦口婆心”的劝导。从上课别睡觉讲到作业要好好写，从珍惜学习机会说到将来考个好大学，陆迟靠在门框上，眼神飘向窗外的柳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李国强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浓茶猛灌了一口，刚想继续，陆迟突然开口：“说完了吗？没事我走了。”

　　得，又白说。

　　李国强无奈地摆摆手，又把他叫住：“等会儿！时默那个位置怎么说都不太合适。你回班里跟同学说一声，往前挤挤，给他腾个靠后的座位。时默瘦，挤挤就够他坐了。”

　　“嗯。”陆迟应了声，转身就走。

　　陆迟跟前排靠窗的同学说了句，“往前挤挤，腾个位置。”

　　“哦，好。”

　　到了中间的位置，陆迟继续指挥他们桌子往前移。

　　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人多桌挤，一个女生当即皱着眉抱怨：“他坐哪不是挺好的？非得来后面挤着，本来地方就小！”

　　韩旭正帮时默搬着书本，闻言回头怼了句：“挺好的你去啊，感受跟老师近距离接触的奥妙！”

　　“凭啥啊？”女生不乐意了，“你咋不去呢？”

　　“砰——”一声巨响，陆迟一脚踹在那女生的桌腿上，桌子直接滑出去半米远，课本散落一地。全班瞬间禁声，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宋相思原本还靠在墙上装瘸，见状赶紧跑过来，一把抓着陆迟的手腕，压着声音低吼：“陆迟！你干嘛呢！”

　　随即转头冲那女生嚷道：“让你挪你就挪，哪那么多废话！不乐意呆就滚！”

　　女生被吓得脸色发白，看着地上的书本，嘴唇动了动，没敢再说话，不情不愿地收拾课本，自己扶起桌上跟同桌对齐。

　　宋相思瞪了她一眼，又回头拽着陆迟往座位走：“以后这事直接叫我不就得了，你一个大男人，传出去多难听。”

　　陆迟甩开宋相思的手，没说话，径直走到时默身边，弯腰帮他把桌子往自己原本的位置挪，他自己则把凳子搬到最后一排，单独坐下，只丢下一句：“你坐这。”

　　宋相思看着身边换成了时默，瞬间心满意足。

　　总算不用跟陆迟同桌了！

　　以前跟他坐一块，上课要么看他睡觉，要么看他发呆，就算醒着也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无聊得要死。早就羡慕叶小满和韩旭，虽然坐前排，却能偷偷传纸条、说悄悄话，多有意思。

　　上课铃还没响，宋相思一手撑着脸，直勾勾地盯着时默看。时默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停下笔，小声问：“有事吗？”

　　“没事，”宋相思笑了笑，挑眉道，“就是觉得你认真学习的样子真帅。”

　　“……谢谢。”时默有点尴尬，低头继续翻课本。

　　“我看看！”韩旭突然从前面凑过来，脑袋探到时默和宋相思中间，盯着时默的脸看了半天，摸着下巴说，“还行吧，没我帅。”

　　“你给我滚远点！”宋相思伸手把他的脑袋推回去，“你凑什么热闹！”

　　可上了课，宋相思就后悔了，新同桌一点都不好玩！

　　时默是真的在认真学习，笔不停歇地记笔记，眼神死死盯着黑板，好几次想戳戳他的胳膊找他聊天，都被他专注的样子劝退了。自己太了解“假学习”的套路了，可时默是真的在听、在写，一点水分都没有。

　　她趴在桌上，看着旁边埋头苦读的时默，心里悲哀：又“守活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