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久月揽星

2、不识好歹

　　办公室的木桌漆皮掉了些边，墙上贴着泛黄的奖状，透着股陈旧感。

　　班主任李老师是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和蔼的笑，简单问了时默以前的学校、擅长的科目，就领着他往教室走。

　　推开教室门，喧闹声瞬间静了大半。

　　李老师拍了拍讲台：“这是时默，咱们班的新同学，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大家多照顾照顾他。”

　　“呦！新来的啊，稀罕！”后排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吹了声口哨，校服后背还用马克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韩旭！”李老师瞪了他一眼，“你校服上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明天给我搓干净！搓不干净，就把这些字印你脑门上！”

　　“这叫时尚，您不懂！”韩旭嬉皮笑脸地反驳。

　　“时尚个屁！我看就是一坨屎！”李老师毫不客气，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李老师懒得跟他贫，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窗的空桌：“时默，你先暂时坐这儿，等月考结束，咱们按成绩重新排座位。”时默点点头，抱着书包走了过去。

　　快要下课的时候，一声“报告”突然打破寂静。

　　韩旭正偷摸在桌斗里看漫画，吓得手一抖，捂着胸口喊了声“卧槽”。

　　李老师瞥了他一眼，没理，指了指讲桌旁边的空位：“过来坐这儿。”

　　陆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眼神扫过教室，却在看到最后一排时顿住，自己原来的座位被时默占了，“不坐，我有自己的座位。”

　　“你五天逃课三天你要什么座位。”

　　“我交学费了。”他皱了眉，径直走过去，把肩上的布包往时默桌上一扔，崭新的语文课本被压得折了道深痕。

　　“起开。”陆迟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时默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又是他？只能讪讪地站起来，抱着书包站在旁边，不知该往哪儿去，只能无助地看向李老师。

　　李老师叹了口气，摆摆手：“时默，你坐前面来吧。”

　　原本想把陆迟调去前排盯着，这孩子脑子不笨，就是心思全不在学习上，可看这架势，只能先让时默挪地方。

　　时默默默收拾着被压皱的课本，指尖划过那道深痕，心里憋着气，却只能承受着陆迟毫不掩饰的恶意，抱着书包挪到了前排。

　　这位置太显眼，每节课老师推门进来，目光总会先落在他身上。第一天倒也算风平浪静，课间时周围同学打闹嬉笑，自己却插不上话，只能趴在桌上翻课本。

　　放学铃刚响，后颈突然被人戳了一下，陆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出来。”

　　他又要干嘛？

　　跟着陆迟走到教学楼后的厕所，陆迟径直走进去，从兜里摸出烟盒，扔给时默一个眼神：“在门口看着，老师来了就咳嗽两声。”顿了顿，又故意吓唬他，“要是被逮到，我出来就揍你。”

　　时默站在厕所门口，悄悄“呸”了一声，在心里把陆迟骂了个遍：祈祷他抽烟被主任抓现行，最好明天忘了穿校服，让主任真拿针扎他！

　　没一会儿，陆迟出来了，一身烟味呛得时默皱了眉。他伸手勾住时默的脖子，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不错呀，还算有点用。”

　　时默赶紧笑着推开他的手：“没事我走了，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急什么？”陆迟一把将人抓了回来，时默没站稳，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他的胸膛，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嘶嘶地吸着气。

　　“你装你妈呢？少碰瓷。”陆迟松开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我回家了！”说完，转身就往校门口跑，生怕他再追上来。

　　周一升国旗，时默刚站定，就被身后的陆迟伸手拽了拽胳膊，硬生生拉到自己身前站着。

　　时默想往后挪，后腰却被陆迟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只能乖乖待在原地，后脑勺时不时碰到陆迟的校服领子，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打那以后，陆迟像是找到了新乐趣。

　　课间他窝在座位上睡觉，会踢踢时默的凳子：“去，帮我接杯水，要凉的。”时默不想动，他就把空杯子往时默桌上一放，眼神瞥过来，时默只能认命地起身。

　　陆迟还会把作业扔给他：“随便写写就行，做多了太假。”

　　韩旭看得乐呵凑过来拍时默的肩膀，调笑道：“可以啊时默，这才几天，就成陆迟的小弟了？”

　　陆迟听见这话，挑了挑眉，往时默桌上一靠，像是来了兴趣：“要不，你认我做大哥？以后在学校，我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时默头也没抬，翻着课本：“不用了，谢谢。”

　　陆迟脸上的笑淡了点，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硬糖，“啪”地扔到时默桌上，糖纸在桌面滚了两圈。他嗤笑一声，转身走回自己座位，留下一句：“不识好歹。”

　　刚放学时默就被陆迟堵在了教室门口。他背着书包往后退了半步，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到底要干嘛？”

　　“带你出去玩。”陆迟靠在门框上，手插在裤兜里，语气随意。

　　“不去。”时默想都没想就拒绝，转身要从后门走。

　　“为啥？”陆迟伸手拦住他。

　　“回家吃饭。”时默挣开他的手，脚步没停。

　　“你成天就只知道吃吗？”陆迟嗤笑一声，跟在他身后。

　　“人是铁饭是钢。”时默头也不回地说。

　　“那行，我请你吃路边摊，炸串、烤肠随便选。”陆迟又说。

　　时默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没接话，加快了脚步。谁要吃你用收保护费的钱买的东西。

　　“你他妈事可真多。”陆迟没了耐心，上前一步拽住他的书包带，“不去可以，明天早上，给我带俩茶叶蛋来。”

　　时默瞬间皱了眉在心里骂：咋不噎死你！俩茶叶蛋？那得花多少钱？自己平时都舍不得买，偶尔馋了才买一个解解馋。

　　“听到没有？”陆迟的声音又拔高了点。

　　“听到了，你小点声，别嚷。”时默挣开书包带，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烦人。”

　　“你说啥？”陆迟的耳朵尖，立马转头看他。

　　“没啥，我说我知道了。”时默赶紧摆手，生怕他又生气。

　　陆迟盯着他看了两秒，丢下一句：“敢忘了，明天就揍你。”说完，才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时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盯着房顶琢磨那俩茶叶蛋。自己兜里的钱够买，可一想到要把钱花在陆迟身上，就心疼得慌。

　　正愁着，房门被轻轻推开，周丽敏端着杯温水走进来，坐在床边叹了口气，跟他说张叔工地上活累，自己打零工也总被挑剔，话里带着点委屈。

　　时默坐起来，握着妈妈的手轻声安慰：“妈，我在学校挺好的，同学都还行，您别操心我，也别给自己太大负担。”

　　周丽敏摸了摸他的头：“小默，明天早饭想吃啥？妈给你做。”

　　时默心里一动，试探着问：“茶叶蛋……可以吗？”

　　“当然可以！”周丽敏立刻笑了，“妈明早给你煮两个，让你带去学校吃。”

　　“好。”时默应着，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可第二天早上看着陆迟坐在座位上，把两个茶叶蛋吃得一口不剩，他心里又堵得慌。那是妈妈起大早煮的，自己一口都没尝到。

　　陆迟擦了擦嘴，还一脸嫌弃：“哪家店买的？味道特别一般，下次别买了。”

　　时默抓起桌上的课本就砸在陆迟身上。

　　“你发什么神经！”

　　“不好吃你还都吃了？给我吐出来！”

　　“你有病吧！”陆迟被砸得一愣，随即皱了眉。

　　旁边的韩旭正趴着睡觉，课本刚好砸在他背上，他猛地坐起来，一脸懵，捡起课本一看是自己的。“你俩吵你俩的，扔我书干嘛？”

　　“我他妈看你是欠揍了！”陆迟起身就揪着时默的衣领往外拽，韩旭赶紧伸手拉住他：“陆迟你干嘛呢！快松手！”

　　“别他妈多管闲事！”陆迟甩开韩旭的手。

　　“陆迟！你快住手，李哥来了。”有女同学提醒。

　　班长刚才偷偷从后门跑去找了班主任，李国强正快步往这边来。

　　陆迟立马松开手，耸耸肩：“闹着玩呢，至于吗？”

　　“你管这叫闹着玩？”李老师走到两人跟前，先拉过时默，看了看他被揪皱的衣领，“你俩跟我来办公室！”

　　办公室里，时默扭着头站在一边，抿着嘴不说话。陆迟靠在桌沿，漫不经心：“都说了是闹着玩，老师您别较真。”

　　“你给我闭嘴！”李老师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时默，语气放软，“时默，你跟老师说，到底怎么回事？”

　　时默压下心里的委屈，低声说：“是……课间闹着玩，后来我玩恼了，就用书砸了他，是我先动的手。”

　　李老师显然不信，皱着眉看他。

　　陆迟在旁边嗤笑：“看吧，我就说闹着玩，您还不信我。”

　　“不管怎么说，你揪人家领子就是不对！”李老师指着陆迟，“把人扯坏了怎么办？”

　　“那他还砸我呢。”

　　李老师瞪了他一眼，又对时默温柔道：“有话好好说，动手肯定不对，下次不能这样了。你给陆迟道个歉。”

　　时默攥了攥手，小声说：“对不起。”

　　陆迟摆摆手：“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给我好好说话！”李老师拍了下桌子，看向陆迟，“你揪他领子就没错？道歉！”

　　陆迟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态度端正点！”

　　“对不起。”陆迟的声音提高了点，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李老师没辙，只能叹口气，对时默说：“好了，有矛盾找老师，别动手。回去上课吧，没有下次了。”

　　时默没能如愿回教室，刚走出办公室，就被陆迟一把拽住胳膊，强行往教学楼后的厕所拖。“你放开我！”时默挣扎着，试图甩开他的手。

　　“给我闭嘴。”陆迟的力气很大，时默根本挣不脱，心里直打鼓——他该不会真要因为刚才的事揍自己吧？说实话，还是有点怕的。

　　陆迟把他甩到厕所的墙角，双手撑在他身侧，把人圈在中间：“你刚才发什么神经？不就俩茶叶蛋吗？”

　　“因为我是神经病。”时默别过脸，气还没消。

　　“好好说话。”陆迟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语气带着点不耐烦。

　　陆迟不停地逼问，时默终于憋不住，小声嘟囔：“那是我妈早上给我煮的，我一口没吃，全给你了，你还说不好吃……”

　　陆迟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逗你的你也信？不好吃我能一口气吃俩？”

　　“你馋。”时默反驳。

　　陆迟手上用力了点，捏得时默皱起眉：“还怪有脾气的？肉在我手里攥着，就敢跟我顶嘴？”

　　“松手，疼……”时默挣扎着偏头，想躲开他的手。

　　“你给我老实点。”陆迟按住他的脑袋，“说吧，刚才那么激动，到底要干嘛？”

　　“我要干嘛？我要回去上课！”时默瞪着他，“别耽误我学习。”

　　“上课有什么好上的？”陆迟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带你逃课出去玩，比坐在教室里有意思。”

　　“不去。”时默想都没想就拒绝，转身就要走。

　　陆迟又伸手拽住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时默，我发现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听话。”

　　时默回头瞪他，眼里满是倔强。陆迟看着他这副又犟又倔的样子，突然松了手：“行了，服了你了，回去上课吧。”

　　时默一听，扭头就往教学楼跑，脚步飞快。陆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两条腿倒腾得飞快，忍不住笑了：“个不高，跑得倒挺快。”

　　时默在心里骂他：就你个高，跟个傻大个似的！

　　刚跑到楼梯口，陆迟就追上来，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哎，你妈做的茶叶蛋是真好吃，明天再给我拿俩。”

　　时默一把推开他，咬牙说：“没有！喂狗都不喂你！”

　　时默刚回到座位，韩旭就凑了过来，一脸好奇：“你俩刚才在办公室咋样了？陆迟没揍你吧？”

　　“没事，就闹着玩。”时默摇摇头，翻开作业本开始写题，不想多提。

　　“你这人真是！快给我讲讲，我都快好奇死了！”韩旭不死心，戳了戳他的胳膊，见时默不理，干脆从桌斗里掏出本封面卷边的漫画书，塞到时默手里，“这是我珍藏的漫画书，借你看！求求了，就跟我讲讲呗，我也是关心你！”

　　数学老师宁老师拿着教案走了进来，一眼就瞥见了韩旭塞在时默桌上的漫画书。他走过来，拿起漫画书翻了两页：“韩旭！你都坐到第一排了还不老实？上课看漫画，没收！”

　　韩旭撇撇嘴，小声嘟囔：“说的好像谁想坐第一排似的……”宁老师把漫画书揣进兜里，“还是最新一册，空闲时间我也放松放松。”

　　韩旭瞬间垮了脸，欲哭无泪：“老师，我没看……”

　　“没看？那正好，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老师替你看。”

　　没了漫画书，韩旭更坐不住了，掏出张纸条，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偷偷递到时默桌上。时默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老师的声音喊住：“韩旭！你俩都这个位置了还敢还传纸条？当我瞎啊！”

　　韩旭缩了缩脖子，又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没漫画书……”他扭头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座位，忍不住叹口气：小满，你啥时候回来啊？我一个人在这儿孤单寂寞冷！

　　宁老师没理会他的碎碎念，指了指黑板上刚写的两道数学题：“时默，韩旭，你俩上来，一人一道，把解题步骤写出来。”

　　“老师……我……”韩旭急了，他根本不会。

　　“快点！少废话！”老师催道。

　　时默拿起粉笔，走到黑板前，看了眼题目，唰唰开始下笔。韩旭站在旁边，急得冒汗：“时默，时默，救命！”

　　宁老师见状，直接走到两人中间，脸对着韩旭：“有问题问我！我不比他会？”

　　韩旭：“……”他欲哭无泪，转头向台下的同学投去求救的目光，可台下的人要么低头憋笑，要么摆手说自己也不会，全是看热闹的。

　　韩旭心里哀嚎：谁来救救我啊！

　　陆迟自从办公室出来后，就没再回教室。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气不打一处来，拿着课本敲了敲讲台：“陆迟这学生，要是不想念干脆退学得了！整天逃课，少在这耽误大家时间！”

　　“老师，您上您的呗，没了他您还不会讲课了？”韩旭在底下接了句茬，教室里顿时传来一阵嬉笑声。

　　英语老师的火气瞬间转到韩旭身上，指着他问：“你英语考几分心里没数？心思不在学习上，高考也考这两个分吗？”

　　“我想学啊，您倒是讲课啊！”韩旭梗着脖子反驳，“这都骂了十分钟了，一句正经的没讲！”

　　“你……”英语老师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气呼呼地翻着课本，半天没说出话。

　　下课铃一响，英语老师就摔门出去，韩旭吐槽：“就这点本事，只会拿学生撒气。”

　　时默忍不住问：“怎么感觉大家都不是很喜欢英语老师？”

　　韩旭眼睛一亮，正要开口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挑着眉看时默：“你都不告诉我，你跟陆迟在办公室到底咋回事，我凭啥告诉你？”

　　时默本就不是多好奇，只是想跟同学拉近点距离，听他这么说，便没再追问，转头继续做数学题。

　　“哎？时默？”韩旭愣了，“你真不问了？你再问一遍，我肯定告诉你！”

　　“用你告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陆迟晃悠着走进来，手里拎着个塑料袋，直接往时默桌上丢了两个茶叶蛋和一张卷得鼓鼓的煎饼。

　　韩旭眼睛都直了，伸手就要去抢茶叶蛋：“迟哥，有我的份没？”

　　“滚！”陆迟拍开他的手。

　　韩旭不服气，垮着脸嘟囔：“咱俩不是最好的兄弟吗？红豆跟小满不在，你就不把我当回事了？还开始欺负我了！”

　　“滚远点！”陆迟没理他。

　　时默不想听韩旭在耳边嚷嚷，也不想吃陆迟买的东西。拿起茶叶蛋和煎饼，直接放到韩旭桌上：“给你。”

　　“还是时默好！”韩旭乐了，刚要接，陆迟却一把抢了回来，瞪着时默：“你他妈没完了？”

　　时默抬头看他：“你不是给我买的吗？”

　　“是。”陆迟把东西往他怀里塞。

　　“谢谢。”时默接过，转手又递给韩旭，“给你了。”

　　韩旭僵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陆迟见状，直接把吃的往韩旭怀里一推，没好气地说：“咋不撑死你！”

　　韩旭立刻眉开眼笑，抱着东西咬了一大口煎饼，嚼得满嘴流油：“我去！全套的！迟哥你发财了？”

　　时默心里却嘀咕：发什么财，还不是收保护费的钱，也就韩旭吃得这么心安理得。